第八十七章 新年宴前
一個小太監提著燈箱著脖子站在乾清宮東暖閣左近的茶房前,茶房外間留著燈和爐子,里間黑漆漆的。
小太監屏住呼吸,小聲:“梁爺爺,該起了。”
屋裡梁九功早就醒了,正在閉目叩齒吞津,心裡默數了一百下,剛好聽到小太監起的聲音,他清了清嚨,嗯了一聲。
小太監這才進來,從茶房的茶爐上提下熱水,兌好再送到裡屋來。
梁九功已經坐起,小太監放下銅盆過來跪下替他穿鞋。
洗漱過後,梁九功就著熱茶吃了幾塊茶房裡昨天的桂花糕,幹撲撲的糕噎得他直瞪眼,連咽幾口茶才順下去。一盤糕吃完,他漱過口,哈氣聞聞無異味才放心。在主子跟前侍候,一天三頓飯他都不敢吃實在的飯菜,生怕帶了味或者牙裡沾上點菜葉子惹了主子的眼。
點心嘛,甜香味花香味的,點味兒出來也不要。
出門前,梁九功問小太監:“昨晚上聖上歇得好不好?”
小太監低頭道:“聽著是就歇了兩個時辰,後頭就醒了。”
梁九功歎氣,提腳出屋,快步往暖閣去。
皇上年紀漸大,覺越來越了。
暖閣外侍候的人都起來了,各屋各房的都黑站著,等皇上起來才好上去侍候。以前皇上不起來他們也能點燈幹活,可梁九功發現皇上的覺越來越後,就不許他們在皇上起床前點燈,多黑都待黑幹活,還不能有靜。
幸好能在乾清宮侍候的都是能人,不多時大家都練了一雙夜貓子眼。現在他們這邊去外頭挑人進來,都要先試試在不見一的屋子裡能不能不一滴水的倒好一杯茶。
梁九功一到,所有人都統統矮半的行禮見福,但是沒人開口,全都是啞稱,宮們低眉,太監們打千。
梁九功草草一擺手,所有人退開給他讓條道。有幾個太監退到了暖閣的窗子邊,讓梁九功瞪大眼睛狠狠一指,全都屈矮下來。
人影子照上窗子上,擾了主子的覺怎麼辦?
別看屋外一堆人,是雀無聲。梁九功站在門前,提起一口氣,輕聲輕語的喚了聲:“萬歲爺,該起了。”
屋裡,康熙躺在榻上,雙手虛握放在腹前,連蓋在上的被子都是紋不的。他昨天睡下前還在想奏摺上的事,今天醒得又早,只是看窗外的天還不到起的時候。以養來說,每天人必須要睡夠時辰,不然了作息,人就沒神,對也不好。
所以,他也不起來,閉著眼睛躺著。可越躺越神,只好繼續盤算奏摺上的事。
不知怎麼的,今天他想到了直郡王。大概是昨天在席上看到直郡王喝悶酒吧。
康熙在心底長長的歎了口氣。保清是他的第五子,在他之前已經死了四個阿哥了。當時大清關還不到五十年,每天一睜眼,天下就全是造反的。康熙那會兒還真想過要是坐不穩這皇廷,他們滿人大不了退回關外去。
可想到要放下這唾手可得的江山,康熙反而不甘心了。他想他要是真帶著滿人再被漢人攆回去,日後見了先帝順治爺,他萬死難辭已罪。
他給胤褆起名保清,想把這大清的國運跟這個兒子連在一起。他想,要是老天讓大清來坐這個江山,就不會收走這個兒子。
結果從胤褆起,阿哥們漸漸都能活下來了。
康熙總覺得這是上天給他的啟示,天在告訴他,大清的江山是穩固的,新覺羅坐這個皇位是天命所歸。
所以,封胤礽當太子是順理章。在康熙心裡,大阿哥直郡王並不比胤礽輕多。這個兒子勇武,能幹,直爽又不失心機。他深滿人重,是他大清的圖魯。
直郡王親早,前頭幾個孩子都是康熙二十幾年落地的,那時太子那邊還沒好消息。康熙能記在心裡的皇孫頭幾個全是直郡王家的,不過直郡王運氣不好,雖然孩子都是嫡出,前頭幾個卻全是格格。
看在康熙眼裡,反而覺得這證明直郡王這輩子都只是個賢王的命。不然,太子比他得孩子晚,可長子卻生在他前頭。這不是命是什麼?
人是抗不過命的。康熙學貫中西,卻總覺冥冥中自有天意。直郡王命數如此,讓人不由歎一聲時也,運也,命也。
康熙疼這個兒子,自然發現昨天他在席上喝悶酒。他還讓梁九功送去了一碗羹,讓他進點別的緩緩酒勁。
直郡王並不傻,康熙自然知道這個兒子看著魯直,中卻不乏丘壑。直郡王的大格格康熙二十七年生,今年也有十六了。早幾年直郡王就時不時的試探說給大格格瞧了什麼人家,可康熙一直沒鬆口。
宮裡的公主除了德妃的五公主,其餘全了蒙古。康熙不肯在後宮宗室進蒙古人,慢慢滌清蒙古人在滿人間的脈,卻也不能就真把蒙古扔出去不要了。蒙古是大清的一道屏障,他是既要防著,又要拉攏。
直郡王家的幾個格格正好長,填了宮裡公主青黃不接的坑。康熙是早盤算好的,連人選也圈了好幾個,差別只在往蒙古哪裡分。
科爾沁是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的母族,把直郡王家的大格格指過去,皇上也是存了私心想照顧、抬舉這個孩子。
其實不止直郡王家的,現在幾個較大的阿哥家有幾個兒子他暫時顧不上,反正時候到了自有他們的阿瑪替他們上摺子請封。但有幾個格格,他是已經看好了的。
只是想得再好,昨天見到直郡王喝悶酒,康熙的心就了。
這個兒子重,看他這麼久府裡只寵嫡福晉一個就知道了。大格格是他們夫妻倆的第一個孩子,難免捨不得。
康熙想著,大格格的事只能讓保清委屈了,二格格就順著他,讓他自己找人家吧。也算是全了直郡王的一片慈父之心。
梁九功起時還不到三更,皇上這麼些年了一直是這個時辰起來。他有心想讓皇上多歇一會兒,可孝心再重也抵不過皇上的板子。
他在外面一,康熙就睜開眼,道:“進來吧。”
梁九功只聽到皇上的聲音就對著門虛行了一禮,道:“奴才冒犯了。”然後輕手輕腳的把門提著緩緩打開,門邊的銅頁子雖然上過油,可他每回都是小心著,避免推門時發出刺耳的聲音驚擾了主子。
進去後,跟在他後面的宮先把點好的燈送進殿。從外到裡,漸次把殿照亮。這也有個規矩,不能一開始就先點主子這邊的,不然屋裡亮,屋外黑,人一走外面黑人影晃?幾百年的宮殿什麼事沒有?只這乾清宮就死了多前明的皇帝了?哪怕只為討個吉利,燈都要點的讓大家安心,主子舒服。
燈慢慢亮起來,梁九功才在皇上的榻前跪下磕頭請皇上起。
康熙在帳嗯了一聲,梁九功才宮們慢慢把帳子攏起來。棉袍和鞋是早就烘熱的,侍候皇上穿好下地,先不忙送上洗臉梳頭漱口的東西,而是先侍候皇上去房方便一二。出來後才是洗臉漱口這一大串。
都收拾好了,皇上先去打拳,面朝東站著吐納一番,回來再換一套服。這才算真正起來了。
此時外面天還是黑的,康熙歇過一氣,起往南書房練字去了。梁九功躬在後面跟著,乾清宮的大姑姑在外面沖他使了個眼,他虛點頭示意看見了,大姑姑才走。
康熙習慣自己磨墨鋪紙,他在書桌前站定,裁一張紙端正的鋪好,選一塊墨錠,拿硯滴加水,然後徐徐磨墨。這一磨就是小一刻鐘。此時除非軍國大事,不然誰也不能擾了皇上的興致。
梁九功見皇上磨上了,就悄悄退了出來。
大姑姑正在茶房外探頭,一見他就招手。梁九功小跑著過去,兩人進茶房掩上棉簾子,梁九功才問道:“一大早的,哪個孫子又不省心了?”
大姑姑也是覺得這事出的實在不是時候,道:“積些口德吧,是周答應。前些日子就有些蔫蔫的,昨晚上不知用了什麼,又吐又泄的。大小也算個人,皇上那邊一慣也喜歡的侍候,只是大年下的不好,我想著是把給暫時挪到雨花閣後頭去。”
梁九功道:“那還不趕挪?誰知道這是沾上什麼了?過不過人呢?”
大姑姑沒好氣道:“你當我不想挪?”然後低聲音,“雙答應攔著呢。”
梁九功也泛愁了。
要說他是可以不把這群小答應們放在眼裡的,們充其量也就是皇上閑的時候放在邊的零食,擱外頭就是通房大丫頭的份。皇上再怎麼寵,也不會抬舉們。沒見個個都喝著藥呢?
可這些丫頭片子個個都通著天呢,梁九功也犯不上跟們為難,見面也是姑娘姑娘喊得親熱極了,個個都跟他親孫似的。沒留神讓這群丫頭在枕邊叨叨上一句,說不定就在皇上那裡落了不是了。
大姑姑說完就等他的示下,梁九功度著皇上那頭練字也要小半時辰,道:“得,我跟姑姑走一趟吧。”
穿殿過門,答應們都住在乾清宮後面的下人房裡。說白了們也不比宮們高貴多,不過是能侍候皇上罷了。
下人房這裡可熱鬧得多,答應們是一人一個屋,平常也串門。都是嬤嬤提點過的,誰也不會把這裡當自家院子東走西串。今天倒是難得,梁九功沒走近就看到一間屋子外站了不看熱鬧的人。
他沉著一張臉,大姑姑錯後他一步,兩人站在屋外三尺,兩雙厲眼一掃,圍著的人都竄了。梁九功見人走了也不打算放過,對大姑姑道:“都是閑的,大年下不好罰他們,先記著吧。”
大姑姑道:“這點小事就不勞您了,有我呢。”
兩人進了屋,外屋沒人,只見裡屋躺著個人正要掙扎著起來。梁九功左右看看,嫌這屋裡不乾淨就沒坐。過了會兒,一人扶著另一個站不起來的出來了。
扶人的那個是雙答應,上穿的跟宮一般無二,就是外罩了一件桃紅的比甲,這是皇上賞的料子。長得鵝蛋臉,柳眉下是盼顧生輝的一雙眼。
見著,梁九功一臉心疼的道:“我的乖乖,你是幹這個的嗎?”
雙答應淺淺一笑,並不答話。以前梁九功見周答應時也是沒口的誇,親熱極了。此時周答應病得臉都了形也不見他瞟一眼。們這些答應命都薄,不抱團在這宮裡一天都活不下去。
梁九功也不是一點表面功夫都不做,好話又不費錢?他看著周答應嘖嘖道:“好孩子,別跪了。瞧你這樣,爺爺看了可真心疼啊。”
周答應一直在打寒戰,還是掙扎著跪下,靜靜的磕了幾個頭,抬起臉來,兩行清淚掛在頰上,哀求道:“梁爺爺,大姑姑,求你們別把我挪出去。”
梁九功是太監要避諱一二,大姑姑上前是把架扶起來,周答應病得渾無力,掙不過只好被按在凳上,大姑姑道:“姑娘,不是我心狠。你是侍候萬歲爺的,這前後屋也就二十多丈,姑姑也不拿話嚇你,真有點什麼,你全家的腦袋都不必要了,咱們這一院子的都得陪你砍頭。”
扭著周答應的臉,讓去看雙答應:“你這姐妹為了你都跟我頂了兩天了,你忍心陪你死?”
雙答應年青膽氣壯,話道:“姑姑,我不怕死。”
大姑姑看也不看,繼續勸周答應:“再者說,挪出去也只是你安心養病。你在萬歲爺心裡住著呢,誰能拔了去?等養好了再回來,咱們漂漂亮亮的繼續侍候萬歲爺不更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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