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什麼,不必說了。
篝火之旁,這些年輕稚的臉紅一片,藍思追都說不下去了。
魏無羨覺裡一半以上的都衝上了腦門。
這抹額、這抹額、這這這——
這抹額的含義、相當之沉重啊!
他忽然覺得非常需要新鮮空氣,霍然站起,躥了出去,心道:“……我都幹了什麼!!!他都幹了什麼!!!”
當年在岐山,溫氏舉辦過一場百家清談盛會,大會爲期七天,七日裡每日的餘興項目都不一樣,其中有一日是比箭。
一千多個真人一般大小、靈活走的紙人靶子裡,只有一百個是附有兇靈在的,各家未及弱冠的年子弟場爭獵。只要錯一個,就必須退場,唯有不斷地中附有兇靈的正確紙人,才能留在場中,最後再計算誰中的最多、最準。
那時距離魏無羨在雲深不知聽學、被遣送回雲夢已過去一年多。他回雲夢之後,跟人講了一通藍忘機如何如何刻板、如何如何沒趣,未過多久就把這段日子拋在腦後,繼續湖上翻浪、山中撒野去了。
他聽了一早上的辯論,聽得頭昏腦漲,背起弓箭纔好容易來了點神,隨眼一掃,只見旁有個面若敷、冷若冰霜的俊俏年郎,穿正紅圓領袍衫,系九環帶,袖子收得很窄。這本是此次岐山百家清談會小輩們的統一禮服,被他穿得格外好看,三分文雅,三分英氣,剩下的六分全是俊,令人不由得眼前一亮。
這年揹著一束尾羽雪白的箭,低頭正在試弓。他手指纖長,在弓弦上一撥,發出琴絃一般的音,聽而又不乏剛勁。
魏無羨見這年有點眼,想了一會兒,一拍大,興高采烈招呼他:“這不是忘機兄嗎?”
藍忘機試好了弓,扭頭就走。
魏無羨又吃個沒趣,對江澄道:“又不睬我。嘿。”
靶場有二十多個口,各家不同,藍忘機走到姑蘇藍氏的口前,魏無羨搶先溜了過去。藍忘機側,他也側;藍忘機挪步,他也挪。總而言之就是堵著不讓他走。
最終,藍忘機立定原地,微微揚首,肅然道:“借過。”
魏無羨道:“肯理我了?剛纔是裝不認識呢,還是裝沒聽到?”
不遠,其他家族的年們都看著這邊,奇的奇,笑的笑。江澄不耐煩地一咂,自己背好箭到另一個口去了。
藍忘機冷冷地擡起眼簾,重複道:“借過。”
魏無羨角含笑,挑挑眉,側過子。口的拱門狹窄,藍忘機不得不挨著他而過。等他場,魏無羨在他背後喊道:“藍湛,你抹額歪了。”
世家子弟都極爲注重儀表,尤其是姑蘇藍氏。聞言,藍忘機不假思索舉手去扶。可那抹額分明佩得端端正正,他一回頭,目不善地投向魏無羨,後者早哈哈笑著轉去了雲夢江氏的口。
場正式開始比賽之後,不斷有世家子弟因錯手中普通紙人而退場。魏無羨一箭一個,得很慢,卻例無虛發,箭筒裡的箭不到一會兒便去掉了十七八支。忽然,有什麼東西飄到了他臉上,搔得魏無羨臉頰的,他回頭一看,原來不知不覺間,藍忘機已到走了他附近,背對著他,正在向一隻紙人拉弓。
那條抹額的飄帶隨風飄起,輕地掃中了魏無羨的臉。他道:“忘機兄!”
藍忘機將弓拉滿,道:“何事。”
魏無羨道:“你抹額歪了。”
這次,藍忘機卻再也不相信他了,一箭飛出,頭也不回地迸出兩個字:“無聊。”
魏無羨道:“這次是真的!真的歪了,不信你看,我給你正正。”
他說手就手,一把抓住了在自己眼前飄來飄去的抹額尾帶。可壞就壞在,他這個人手忒賤,以前拉雲夢那邊小姑娘的辮子拉慣了,手上一抓到狀就想扯一扯,這次也扯了扯。誰知,這條抹額本來就微微歪斜,有些鬆,被他一拉,便從藍忘機額上落了。
剎那間,藍忘機握弓的手一個哆嗦。好半晌,他才僵地回過頭,視線極慢極慢地轉向魏無羨。
魏無羨手裡還拿著那條雪白的抹額,道:“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你重新系上吧。”
藍忘機的臉十分難看。
他的印堂之間簡直有一團黑氣籠罩,握弓的手背青筋暴起,整個人氣得像是要發抖了。魏無羨看他似乎眼睛裡爬上了,忍不住把那條抹額了,心道:“我扯掉的這東西確實是一條抹額,不是他上的什麼部位吧?”
見他居然還敢,藍忘機猛地將他手裡的抹額奪了過來。
他一奪,魏無羨便鬆了手。藍家幾名其他的子弟也不發箭了,圍了過來,對著沉默不語的藍忘機低聲說著什麼,邊說邊搖頭,還邊用意味不明的詭異眼神看魏無羨。
魏無羨只聽到模糊的字句,“不必在意”、“意外”、“不可當真”、“無須生氣”、“男子”,諸如此類,越發茫然。藍忘機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拂袖轉,徑自往場外走去。
江澄走過來道:“你又幹什麼了?不是讓你不要他的嗎?一天不找死心裡就不痛快。”
魏無羨攤手道:“我說他抹額歪了,第一遍是騙他的,可第二遍是真的。他不相信,還生氣。我不是故意拉掉他抹額的,你說他爲什麼那麼氣憤?連比賽都不參加了。”
江澄道:“誰知道,可能因爲你格外惹人討厭!”
他背後的箭已經快完了,魏無羨見狀,也開始發力起來。
這一段,這麼多年來他本沒有細想過,原本不是沒懷疑過抹額對藍家人是不是有什麼特殊含義,但比完賽之後,他就把這件事又拋到了腦後。如今想想,當時在場的其他藍家子弟都是用什麼眼神看著他的——
當著大庭廣衆的面被一個混小子強行摘走了抹額,藍湛居然沒把他當場捅死——涵養真是好得可怕啊!!!
藍景儀疑道:“他一個人在那裡走來走去的幹什麼?吃多了坐不住嗎?”
另一名年道:“臉也忽紅忽綠的……是不是吃壞了……”
魏無羨繞著一叢枯花走了五十多圈才冷靜下來,對自己道:“魏無羨,你能活到那麼久才死,而不是十幾歲就夭折,真是生平大幸!不過,藍湛的抹額是不是從來也沒有別人摘過?沒有別的人過?只有我……”
想到這裡,他忽然聽到後傳來枯葉被踏碎的聲音。
聽足音不是小孩子,應當是藍忘機回來了,魏無羨琢磨著該怎麼求證是不是果真如此,一轉,只見一道黑的影立在後不遠,一株死樹的影之下。
這道影很高、很拔、很有威勢。
只是了一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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