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錦樓第二日便出了門,趙月嬋親自把人送到二門上方才回去。各房的妾室畏懼趙氏之威,不敢湊到跟前兒,都悄悄打發心腹小廝守在二門外給林錦樓送些東西。青嵐著林錦樓子,送一瓶兒滋補的丹藥;鸚哥那風花雪月的調調,用一縷頭發和著五彩線打了個絡子,取“橫也相思豎也相思”的意思;畫眉干脆送了個穿的枚紅五刺繡鴛鴦肚兜。
小鵑在外頭將各屋送的東西都打聽了一圈兒,回來跟香蘭八卦。香蘭心中默默點評:嵐姨娘最賢惠,鸚哥最詩意,畫眉最……奔放。又暗暗揣測林錦樓最喜歡哪件,想來想去估著以那位大爺的子,大約最喜歡畫眉的玫紅鴛鴦肚兜。
和小鵑正一邊做針線一邊說話,銀蝶走了進來,手里拿著一件家常穿的桂小褂,往香蘭邊一扔,扭便走。
香蘭把那褂子拿起來一看,便喊住道:“你且等等。”起上前把褂子遞過去,“這是你的?針腳這樣糙,歪歪斜斜的怎麼見人?拿去重做。”
銀蝶哼哼道:“我就這個手藝,你要瞧著不好就自己去。”
小鵑憤然道:“你怎麼說話呢?這是你的活計,做不好還有理了?”
香蘭把小鵑拉住,淡淡道:“做不好不要,我教你,去把針線笸籮拿來。”
銀蝶瞥了香蘭一眼:“我這兒還有別的活兒,春菱姐姐還讓我去曬書呢。”說著拔便走。
香蘭搶上前擋住道:“曬書讓小鵑去,你先做針線,我去同春菱說。”
銀蝶還要嘰歪,香蘭卻把臉沉了下來,冷聲道:“這活計是我三天前就給你的,你已經拖了這麼久,做得這樣差,我要教你還百般推,你到底想怎樣?”
銀蝶只覺著香蘭單好欺,沒料到忽一沉下臉卻威勢十足,頓時有些愣,香蘭把那褂子遞過去道:“去,重新這褂子,我且告訴你,這料子是上等的貢緞,若做壞了,就直接從你月例里扣,你明白了?”
銀蝶臉漲得通紅,氣得了好幾口,盯著那褂子,卻不手拿,兩人一時僵在那里。此時門簾一掀,春菱走了進來,一看這陣勢心里明白了幾分,微微笑著:“喲,這是唱得哪一出?”
小鵑快人快語:“銀蝶不好好做活兒,香蘭要教,還不肯學。”
銀蝶冷笑道:“你跟好,當然向著。”又瞪著香蘭,“別以為我們心里不清楚,你不就因為大爺給了你個宮里賞的膏子,就覺著自個兒腰板氣高人一等了麼?呸!上頭還有大、姨,你就以為能攀高枝兒了?瞧把你興得那樣,分明就是蛋里挑骨頭!哼!”說完一推春菱,摔簾子就出去了。
香蘭愣住了,小鵑氣得跺了跺腳:“黑心的小賤蹄子,有本事讓大爺也賞你一個!分明是眼紅嫉妒人。”又去拉香蘭的手:“咱們別理,什麼玩意兒!”
春菱心里暗爽,假意咳嗽一聲安道:“是呢,銀蝶年紀還小,說話難免口氣沖些,回頭我去說。”說著又出去了,臨走時扭頭道,“姨說了,這幾日不用你進去伺候了,讓你著把小孩子的裳做出來幾件。”
說話聽音,香蘭眉眼通挑,立時就明白了,這是嵐姨娘膈應了——自從林錦樓送了涂臉的膏子,東廂里便詭異起來。青嵐原待親厚,之后便有些淡淡的,如今連近伺候都不讓靠前了;吳媽媽卻對愈發親熱,原直喚名字,如今卻“香蘭姑娘”;春菱客氣了許多,卻也不聲的跟疏遠了兩分;銀蝶倒是擺在面子上,直接甩臉子,連活計都指使不;唯有小鵑同仍是一如既往的好罷了。
香蘭忽然覺著沒趣兒,深深嘆了一口氣,坐了回去,把手里的褂子扔到一旁。
東廂待客的小廳堂里,畫眉正坐在椅上,子微微前傾,跟青嵐說話:“……其實二姑娘就是個風雅的人兒,原先也組個詩社、棋社的,因曾老太太的孝就停了幾期,如今又有這個心氣兒,這才招呼著大伙兒問一聲,姐姐要有雅興,不妨也去散散心。”頭上綰了個油亮的發髻,盤了一支瑪瑙云蛟釵,臉上仍是濃妝,襯得愈發嫵,穿著一件蔚藍底子纏枝花卉刺繡鑲邊靛青對襟褙子,底下是雪白的兒,約出一點繡鞋上翹著的珍珠,又俏皮又新奇。
青嵐歪在羅漢床上,撥弄著旁邊綠檀花架子上的一盆蘭草,含笑道:“我不懂什麼啊干的,再說上也乏,還是你們去罷。”
畫眉笑道:“這詩社,有時候連太太也會去湊熱鬧呢,姐姐就去罷,憋在家里有什麼意思?再說還有幾家宅里走勤近的眷太太小姐們也來,去混個臉也是好的……正房那個母夜叉,雖說大字不識幾個,也得過去湊個興兒。平日我跟鸚哥那小蹄子不和,見著姐姐卻覺著投緣,咱們姊妹一起去,也能做個伴。”
青嵐雖是生長在讀書人家,可子憊懶,自小對讀書興趣皆無,琴棋書畫也一竅不通,只不過識幾個字,學了些《賢集》之類,聽說林東綺要辦詩社,難免怕丟臉怯,不敢應。但聽畫眉說“太太去”,又說“宅里走勤近的眷太太小姐們”,便心了。
畫眉看著青嵐的臉,笑的喝了口茶:“再說,姐姐是讀書人家出的,比我們都高明百倍,難道還怕做首詩嗎?就怕到時候大展長才,把們都比下去了!要我說,不如姐姐起頭辦這一期詩社,到時候這麼一小手,那可就名傳四方了。”又鼓起興說誰誰家的小妾,辦了詩社,事事妥帖周到,在太太們之間拔了頭籌,比正房臉上還有;誰誰家庶出的小兒,因為在詩社里詩文做得好,傳揚出去,嫁了個前途似錦的大才子。可依畫眉看來,這些人都比不上青嵐聰敏多聞,若是青嵐能趁子還不重的時候辦一期詩社,在太太間揚了威風,不能得太太看重,未出世的孩兒也因他母親而更有分量了。
這三夸五捧的,把青嵐說得暈陶陶,心中暗想著:“是啊,畫眉說得不錯。我在林家雖是個妾,可也是良家子出,林家擺了酒宴風風用轎子抬進來的,跟們到底不同。如今在林家,雖有些地位卻無口碑,若是這詩社做了,名聲顯揚出去,人人稱贊,方不辜負我肚子里的兒。”
頭腦一熱,登時便道:“甚好,那我就跟二姑娘說,這一期詩社便由我來組罷。”
畫眉笑得瞇了眼,拍著手道:“姐姐果然是個爽利人,真是中豪杰了。這事要是做了,不單是太太和大爺高看你一眼,連眷們也要夸姐姐的才名賢名。”
又絮絮叨叨說了些別的,狠狠捧了青嵐一番,方才告辭走了。
等畫眉一出東廂的門兒,臉上的笑“吧嗒”掉了下來,冷冷看了東廂一眼,嗤笑著自言自語道:“傻婆娘,癡心瘋了竟敢應下這個,有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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