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香蘭狠打了呂二嬸子一記門閂,又當眾搜出裳落了的臉面,呂二嬸氣得在屋里蹦腳,想著等呂二叔當差回來,便好生哭訴一番,正咬牙切齒的功夫,忽聽門響,有個聲音道:“家里有人嗎?春燕姑娘回家了!”
呂二嬸子急急忙忙的開門,只見大兒春燕正站在門口,穿著件藕尾花紋的褙子,頭上著一支赤金滴珠步搖并兩瑪瑙簪,耳上晃著碧玉耳環,手腕上套著金銀絞鐲,端得是富貴氣派,只是有些憔悴,臉上涂了厚厚的脂襯著。旁邊站著個老婆子,后還有個七八歲的小丫頭子,手里抱著個包袱。
呂二嬸子喜得抓耳撓腮,拍了下手道:“我還當誰?原來是我們家的凰回來了!”往屋里讓,又要給跟著的婆子倒茶。
春燕從袖里出一把錢塞到那婆子手中,拿著矜持神道:“麻煩媽媽帶著小丫頭回馬車等我,這錢先拿去買點酒吃。”
那婆子得了錢眉開眼笑,拽著那小丫頭便走了。待關上門,呂二嬸子道:“怎麼好端端的回家來了?你回來得正好,你不知道,方才有件事……”
誰想春燕先“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呂二嬸子嚇了一跳,一疊聲詢問。春燕用帕子捂住臉,一邊哭一邊搖頭,呂二嬸子把拉到里屋,打發三個孩子出去玩耍。春燕方才用帕子著淚道:“鸚哥那個小浪蹄子有了一個月的孕了!”
鸚哥也是林家大爺林錦樓的通房,雖比春燕收房晚兩個月,卻踩春燕一頭。呂二嬸子一愣神的功夫,春燕便恨聲道:“我就不服!大爺三個通房,論容貌段,我哪點比不過那小蹄子?就連大也高看我一眼,待我比們都親厚,事事抬舉我。大爺原也我,還送我幾件首飾裳,偏被那小貨迷住了眼,纏了。那浪蹄子不過會唱幾首曲兒哄爺們高興,頭的一般下流貨,抬舉當姨娘還不打了林家的臉!”
呂二嬸子道:“有了孕,大說了什麼?”
春燕滿面淚水道:“大進了門四年都一無所出,能說些什麼?老太太的賞賜都下來了,還派了兩個老媽媽,兩個媳婦兒去看顧那小蹄子,另外還撥了兩個小丫頭子使,都快趕上小姐的風了,另外還有銀子和首飾——嶄新的赤金頭面和金銀鐲子呀,還說只要孩兒生下來,不管是男是,都抬當姨娘……”說著俯趴在炕上嚎哭起來。
呂二嬸子一聽這話也急了起來,鸚哥的爹娘也在府里當差,原本還沒什麼,自從兩家的兒都被大爺收了房,便針鋒相對起來,見了面便冷嘲熱諷,指桑罵槐,甚至好幾回都了手,簡直刻骨仇恨。若是鸚哥先抬了姨娘,呂二嬸子也覺著自己臉上無,比香蘭再打幾記門閂還要沒臉。當下拍著春燕后背道:“既然那個小娼婦有了子,便不能伺候大爺,你趕籠絡大爺的心,讓他在你房里宿上幾晚,早些有了兒子,也抬上姨娘!”
春燕直起子,著淚兒道:“哪有這般容易的。大爺總不在府里,一時去京城,一時去揚州,好容易在家呆上幾天,便畫眉那個貨伺候,要麼就去鸚哥那屋,對我淡淡的,連大也不放在眼里。這些時日大爺在京城,聽說大太太在京里又給他娶了個良妾,漂亮溫著呢。大聽了這事也是怔了許久,拉著我的手說:‘燕兒,你我雖是主仆,但同姐妹一樣,即便那些陪嫁的丫頭也不如你知心,我見了你便有說不清的投緣。鸚哥看著狐魘道的,我本就不喜,但如今你我的境地也是一樣,大爺不喜我,我也無話,只盼著自己得意的人兒能得大爺的青眼,誰想你也是個可憐人。’”
我一聽這話便惱了,跟大說:‘鸚哥那浪貨都欺負到上,大是個賢惠人,我卻忍不下這個口氣。’大卻流著淚說:‘忍不下去也得忍,誰我的肚皮不爭氣,眼看京里又給大爺娶了妾,聽說還是個讀書人的兒,出挑,如此更沒有咱們兩個的立足之地了,如今鸚哥是大爺心坎上的人,你也避一避罷,免得自尋死路……’”
春燕一邊說,一邊接過呂二嬸子遞過來的溫茶一飲而盡,將哭的帕子丟在一邊,從袖里又抻出一條,著眼角道:“府里多臟心爛肺的等著看我笑話,鸚哥天天托著腰捂著肚皮在我眼前兒晃!天不是要吃魚就是要吃,一會兒嫌飯菜咸了,一會兒又說湯水淡了,小廚房上趕著做這個那個,生怕怠慢了,我想要碗別的菜都得遭白眼看臉……我心里再堵得慌,臉上還得帶著笑兒,再不回家來哭一場,日子便沒法過了……”
呂二嬸子急得團團轉,他們一家的前途都系在大兒的帶子上,若兒讓別人搶了寵,呂家的好日子便要到頭了,更別提鸚哥那一家子跟呂家都不對付,若事事被他們上一頭,別說自己兒,他們全家都難立足,咂了咂道:“大這般厲害威風的人,也沒一點辦法?”
春燕立著眉道:“能有什麼辦法?莫非還能把鸚哥肚皮里的種揪到我的肚子里?”
呂二嬸子想了想,面沉道:“就算揪不到你肚子里,也不能讓懷著生下來!”
“怎麼說?”春燕看著呂二嬸子猙獰的臉,微微向前靠了靠。
“你有個三姑原是府里頭的穩婆,我早年在府里伺候的時候跟過一陣。想不孕婦把孩子生下來,辦法多得是,虎狼藥,流產針,犯沖的吃食,添上兩三樣佐料就夠那小賤人的。”
春燕吃了一嚇,覺著汗都立了起來,低聲道:“這萬一查出來……”
呂二嬸子哼了一聲道:“做得干凈些,誰能查出來?你以為老太太、太太們就是干凈的?大宅門里頭臟得很,誰手里沒攥過人命?”說著握住春燕的手,殷殷道:“我的好閨,打小我就知道你跟你那些妹妹不同,生得俊俏又伶俐,如今進了府做了大爺的通房,眼看就能林府半個主子,大又抬舉你,這可是天賜的良機!爹娘的后半生,你兄弟姐妹,還有你一輩子的面,全在這幾年了。你三姑爺爺管著個藥材鋪子,回頭我找他配點小藥兒……哼哼,一樣兒給那小賤人吃,一樣兒你悄悄下在大爺茶碗里,包管他晚上多疼你幾回。”
春燕先是臉發白,聽到后來又滿面通紅,呂二嬸子把散落的鬢發抿到耳后,輕聲道:“頭一個月最不穩,最是容易胎的……”
春燕從家門里出來的時候已神清氣爽,重新梳了頭發,臉上也勻了胭脂水,只是雙眼還有些腫。香蘭抱著木盆出來潑臟水,恰瞧見春燕站在院門口轉過來跟呂二嬸子說話,便閃躲在葡萄架后頭。
呂家的大兒見得最,先前因住在靜月庵,等跳墻還俗時,春燕已進府當丫鬟好幾年了。依稀記得春燕是個生得俊俏的孩兒,還跟薛氏嘆呂二嬸子這孬竹竟長出了好筍,薛氏卻說呂二嬸子當年也貌過,只是生了孩子之后,便如母豬一般了。
如今再看春燕,那一富貴打扮,襯得比當初更俏上幾分,原本清秀白的臉蛋涂了厚厚一層脂,更添了幾分氣,水蛇腰一扭,端得像個以侍人的通房大丫頭了。香蘭撇撇,聽三姑六婆的閑話說,春燕為了做新巧昂貴的裳,打好看的釵環,將月例和主人的賞賜幾乎用了個干凈,不的裳和首飾才拿回家來送給爹娘弟妹。香蘭心想,若是肯多拿些錢給家里度日,呂二嬸子何至于天天家的東西?
眼見著春燕出門上了馬車,香蘭搖了搖頭,揚手潑了盆里的水,轉進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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