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三桂回到自己的府邸,他又與方琛議良久,天快亮時,最終書信一封,遣心腹出城,前往清軍盤踞的歡喜嶺。
四月初五日,歡喜嶺,威遠堡。
山海關以東四五裡有一片拱起的山嶺,若棒槌型,有五、六丈高,坡寬而平,長三四裡許。這片山嶺土崗屢屢出現在時人行紀、詩詞中,它便是歡喜嶺,同時還有一個名字:淒惶嶺。
一嶺二名,調對立,用哪一稱謂,隻取決行者從哪個方向走,是進關還是出關。
進關者,山海關近在眼前,心中歡喜,稱歡喜嶺。
出關者,心中淒惶,不知何日返歸故鄉,稱淒惶嶺。
歡喜嶺緩坡曲線,嶺下有孟薑廟,還有道而過,一直連通關門,威遠堡就在嶺上。城堡不大,周不過七十步,正南為城門,城高倒有三丈,下以巨石為基,四隅起有臺跺。
此堡俗稱嗚咽城,又稱威遠臺,是山海關城對外的一座前哨城池,平時有一把總領兵居之。
此時威遠堡已被清軍佔領,防守城堡的,還盡是明盔明甲,背後著飛虎背旗,盔管上有著雕翎獺尾的銳葛布什賢兵,他們屬於清國皇帝的親衛。
防守廳不大,此時更被清國君臣得滿滿的,除了多爾袞、多鐸外,又有噶布什賢噶喇昂邦吳拜,六部承政各,文館大學士寧完我、范文程等人。
此時歸屬兩黃旗的漢、蒙、朝、日諸固山額真同樣聚在廳中。
多爾袞登基稱帝後,就將原屬自己的兩白旗改為兩黃旗,便如皇太極最初管理正白旗,登基後一樣將之改為正黃旗。原下屬的兩白旗漢軍,蒙古等旗一樣改正,不過八旗朝鮮,八旗日本等旗在多爾袞登基後才組建,倒不需要改變。
除此外,廳中還有清國的鐵桿盟友,科爾沁部的和碩土謝圖親王達禮、和碩卓禮克圖親王吳克善、多羅圖魯郡王滿朱習禮、多羅扎薩克圖郡王布塔齊等人聚集。
此次征戰,科爾沁部下了大本錢,共出旗丁二萬人,披甲兵五千,他們隨在多爾袞。至於余下的外藩蒙古各部,則是隨在阿泰、濟爾哈朗那一路,多個部落集合,約有旗丁一萬,披甲兵三千。
又嶽托死後,滿洲正紅旗原由大貝勒代善代管,此次出征,已經正式移嶽托之子歡。他與滿洲鑲紅旗旗主杜度一起,領著旗下附屬的漢、蒙、朝、日諸二紅旗,還有隨軍包等共五萬人,正在圍打義州。
還有原滿洲正藍旗旗主是豪格,松錦之戰時豪格戰死,他長子齊正額此時不過十歲,旗中事務由正藍旗各重臣商控,加之有德高重的、掌握鑲藍旗的鄭親王濟爾哈朗照拂,多爾袞雖然眼饞,卻也不敢吞並。
此次滿洲正藍旗也是隨在濟爾哈朗一路,由兩黃旗變為兩白旗的原滿洲正黃旗旗主阿山,鑲黃旗旗主拜音圖,則是領一些所屬漢、蒙、朝、日等旗軍監視錦州、寧遠,此時未聚在防守廳。
“哈哈哈,真是天助我也。”
廳清國宣統皇帝多爾袞正在大笑著,掌管蠻子城的刑部承政高鴻中不斷傳來明都消息。得聞李闖奪得明京後,才幾天工夫就忍不住子,拷掠紳,破家戶,現在不但紳失,便是京城百姓也是個個恨之骨。
多爾袞先是驚訝,隨後興難言,原以為李自佔了京師後,中原又一個強盛皇朝誕生,大清輒有存亡之憂,眼下看來,這個憂患已經去了。所謂大順,不再是大清國擔憂的首要對象。
大學士寧完我站在旁邊,亦是啞然失笑:“畢竟流賊耳,這哪是新朝氣象?闖賊如此,真是自取滅亡!”
他眼中甚至閃過刻骨的仇恨:“毒掠縉紳,可謂喪心病狂,此賊如此,亦是我大清生死之大敵!來日絕不能放過,有一個殺一個!”
廳中眾人都是點頭,心有戚戚的表,他們現在也算紳地主階級,他們不敢想象,若李闖勢大,未來也對他們追贓助餉怎麼辦?他們不敢想象自己被拷打追銀會是怎樣一副形。
這也是歷史上李闖等人被清兵追殺得上天無路,下地無門的原因之一,他們不是不想降,而是不敢降,不能降。別的明朝將降了,該怎麼重用,還是怎麼重用。
唯有他們的命運,冷遇冷藏已經算好,多數降了仍然家命難保。便如田見秀、張鼐、吳汝義等人,他們降了清軍,隨後不久就被爾袞下令斬殺,連他們的部下也被殺個乾乾淨淨。
最後沒有辦法,他們殘部不得不與南明聯合,倒是無心柳柳蔭。
范文程一直在思索什麼,此時他眼中有些憂慮,他說道:“微臣此前獻過三策,一策是與順國一起瓜分天下,甚至必要時聯合流賊,一起對抗王鬥。現在看來闖賊名聲已經臭了,不但明國紳深恨之,便是百姓都恨之骨,我大清不可與之沾染,免得毀了我大清的聲譽!”
多爾袞一怔,隨後點了點頭,范文程早前獻了三策,第三策的“奪取遼西,奧援流賊”之策已基本功,若不是他們拖住楊國柱,吳三桂他們,李闖等人也不會那麼容易奪得京師。
所以對范文程此人,多爾袞已越發重,他的方略看法,多爾袞都非常重視。
對范文程的話,廳各人也是讚同,雖然清國在明朝中沒什麼名聲,但爭取下,還是有辦法讓部分商士紳轉向他們這一方。若與流賊聯合,那真是讓他們大清國的名聲全毀了,這是清國上下惟恐避之不及的事。
范文程續道:“蠻子城消息傳來,明國太子已然逃宣府鎮中,王鬥有太子在手,大義加,我大清若與流賊聯合攻伐,將更增明國上下之惡,此當為我大清極力避免之事!”
多爾袞皺著眉頭,他沉思道:“范學士何以教朕?”
范文程恭敬道:“皇上,微臣細思之,只有行微臣先前鷸蚌相爭,漁翁得利之策。我大清關後,若遇到流賊,還是勿與之惡。坐視其與王鬥相伐,待他們兩敗俱傷時,一舉破其二賊為好。”
寧完我斜眼相睨意氣風發的范文程,這時他淡淡道:“隻恐流賊人心已失,兵馬雖眾,卻不再是王鬥的對手。介時王鬥一舉剿滅流賊,我大清便要對上兵馬正銳的靖邊軍了!”
廳眾人一凜,按照眼前形勢,這個形是非常可能發生的事。
追贓助餉後,觀所謂大順,不再是大清的勁敵,然王鬥此人……
他有決心,他有能力,更重要的是,王鬥一直敵視大清,恨不得滅之為後快,二者的矛盾不可調和,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范文程笑了笑道:“寧學 ... 士擔憂不無道理,所以,我大清必須奧援流賊,然不可流於行跡。流賊此時正在明都樂不思蜀,那王鬥何等人,豈會不抓住戰機?料想不久後就會發兵!宣府鎮離京師不遠,或許王鬥臨明都後流賊才反應過來,他們也定然會在京師附近大戰!”
他說道:“是以我大清兵務必急臨明京,靠臨戰場,靜觀其變。那王鬥對我大清戒心極重,便是與賊大戰之時,又豈可不分出重兵防備?如此他的兵馬分弱,此消彼漲,流賊定可與其殺個兩敗俱傷,我大清便可自在選擇攻打何方!”
眾人沉思,寧完我反應極快,很快抓住范文程話中一個,他惻惻的道:“若流賊也分兵防護如何?”
眾人一怔,寧完我這話也有可能,若流賊也分兵防護大清,那二者兵力又換為先前形勢了。
范文程說道:“我大清可暗中巧言善語諭流賊,言我大清與王鬥勢不兩立,此次前來,是為相助大順剿滅王鬥而來。觀那流賊形勢,對我大清毫無了解,或隻視以普通塞外蠻夷,觀流賊先前布防,甚至要調楊國柱,吳三桂人等進京,隻以唐通防守二關可見一斑。”
寧完我冷笑道:“巧言善語諭?是卑躬屈膝卑詞求吧?我大清興於遼東,自武皇帝起所戰無有不勝,什麼時候,需要向區區流賊低三下四了?”
他這話引起廳很多人的共鳴,特別是那些滿洲人,皆以不善的眼瞄向范文程,坐在一旁的多鐸更有暴起之。
多爾袞倒是不在意,他揮揮手道:“只要能得實惠,有利我大清,區區卑詞算什麼?想當年我大清與明國議和,便連稱臣納貢都願意考慮。大丈夫能屈能,國亦如此。”
范文程歌頌道:“陛下聖明,我大清有君如此,國之洪福。”
廳各人也不再說什麼,相比中原國度,他們塞外蠻夷確實很不看重這些,強時猖狂,弱時卑伏,便是他們真實的生存寫照。
范文程最後道:“此便是微臣暗中奧援流賊之計,定不會讓明國之人抓到把柄,亦可讓流賊與王鬥兩敗俱傷,最後讓我大清漁翁得利。”
廳各人沉思,范文程這計策沒有問題,王鬥雖強,素為大清國第一勁敵,然不可能強到以一打二,同時對付流賊與大清二方。雖然錦州之戰後,蠻子城耗費了無數的人力力,最後探得王鬥擴軍了,兵馬似乎增加到五六萬。
然他畢竟只有五六萬人馬,就算加上一些屯丁輔兵,亦如清國包奴才們的存在,戰力難說。而清順兩方加起來兵力達到七十萬眾,說王鬥可以同時對付清順二方,多爾袞等人說什麼也不會相信。
甚至對寧完我的憂慮,很多人都不以為然,他們同有此憂,只不過出於萬一的考慮罷了。
大部分人還是認為,流賊會與王鬥拚個兩敗俱傷,己方遠遠窺探,最後戰果出來撿便宜便好。
看各人算計來算計去,此時的平南大將軍、豫親王多鐸頗為不耐,他猛然站起來,喝道:“何必如此麻煩?我大清兵直取明都,剿滅流賊,盡得賊之擄獲子財帛,然後對付王鬥!”
“不可!”
廳各人異口同聲道,多爾袞更皺眉道:“流寇用兵已久,不可以昔日漢兵輕視之,更兼其二日而下明京,此是何等戰力?雖說他們在明都追贓助餉,皆盡人心,誰知他們戰力有沒有失?爾等勿得越伍躁進,此兵不可輕擊。”
他看著廳中眾人,神嚴肅的道:“朕也會嚴諭諸王、貝勒、貝子、公及大臣等,若對上流賊,務必警惕,不可疏忽輕敵。更按范學士所言,能不與流賊打,還是不要打,免得折損兵力,白白便宜王鬥。”
他慎重的道:“財帛事小,國家存亡為大,若兩敗俱傷,反為王鬥所趁。我大清就這點家底,損不起,務必萬無一失!”
他說道:“當然,若流賊驕橫跋扈,亦讓他們知道我大清的厲害!”
相比皇太極,多爾袞了幾分雄才大略,多了幾分狠謹慎,歷史上他接到吳三桂的求援書信後,擔心是陷阱,就算主力到達山海關外,也一直按兵不,坐視吳三桂與李自撕殺。
最後反覆觀察,發現這確實不是陷阱,也大致看出李自的實力,又讓吳三桂急迫非常,條件也從借兵變投降,得到自己想要一切,才心滿意足下令主力進攻。
李自也蠢笨,多爾袞在幾裡外的歡喜嶺駐扎多日他都不知道,而且事前唐通還與滿洲兵了手,被打得大敗,李自都不重視。滿洲兵更不負多爾袞的期,隻三螺三呼,就一口氣擊敗了似乎不可一世的順軍主力。
雖然李自當時帶到山海關的不過六七萬人,然大部分都是他最銳的老營兵,卻在清軍面前不堪一擊,堅持不到一刻鍾。多爾袞也最後松了口氣,下令追殺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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