璧玉城南北之間隔著一條河，河的北岸還建有一道高不可攀的土墻，以保證南城的人不能隨意闖北城。

鐵寒鋒擁有金鵬堡的殺手腰牌，這是被認可的出憑證之一，歡奴則是他挾帶的私貨，“跟我，沒有師父我老人家，你休想回石堡，只能爛在南城喂狗。”

璧玉北城是西域乃至天下最安全的地方之一，南城則是……

顧慎為花了一段時間尋找恰當的字眼，最后得出結論，這里是天下最放的地方。

從唯一的一座浮橋進南城，他看到的第一座建筑就是一家外觀破敗的院，好像標簽似的立在路口，時值黃昏，院門口站著一位無打采的，臉上濃重的脂甚至遮擋不住最后一抹夕，眼角的皺紋清晰可見，只有黑夜完全降降臨，才能給披上一件鮮的新。

鐵寒鋒卻像是見到了天仙，紅膛膛的臉孔賽過了天邊的晚霞，樂顛顛地擁著向里面走去，已經邁過了門檻，才想起外面的徒弟，回頭不太熱心地問：“想玩玩嗎？”

顧慎為馬上搖頭。

“那就在外面等我一會，別走遠。”

顧慎為不能站在院門口，那樣會被當作門衛或是皮條客，他一路走到街口，經過三家院、四家酒館才駐足停下。

天漸暗，沿街所有房屋都敞開大門，慷慨地將燈傾瀉到街上，給骯臟的地面鍍上一層珍珠般和的芒，好像連爛泥里都能有酒滲出，于是剎那間，南城由地獄變了聲天堂，引那些仿佛突然間從地下冒出來的數不盡的客人。

顧慎為明白了當年父親為何不愿在璧玉城久留，他是不想讓三個兒子墮到南城的燈紅酒綠里。

站在街角觀察行人，顧慎為懷疑許多客人來自安全的北城，因為他們著華、奴仆群，大搖大擺地走在街上，好像視察領地的公鵝。

行人當中甚至還有來自石堡的殺手，他們的特征非常明顯：神郁不茍言笑，低垂著頭刻意走在街邊，一旦有人靠近，立刻投去警惕的一瞥，殺氣能傳到一條街以外。

金鵬堡要求殺手們時刻不惹人注意，可在這座彌漫著歡快氣息的不夜城里，殺手那種低調和謹慎反而像是下老的臉，搽再厚的也蓋不住那些皺紋。

與此相反，在石堡格格不的鐵寒鋒，在這里卻是如魚得水，能夠掩飾殺手的份。

顧慎為有點局促不安，他不喜歡這里，寧愿待在冷漠的石墻后面，也不愿意喧囂的人群中，這是他從未接過的世界，比殺手之堡還令他到陌生。

行人大都躲著他，這名年跟那些特征明顯的金鵬殺手一樣，甚至還要更典型些。

也有人對他興趣，一名穿著大氅的青年從他邊經過，又突然轉回來，湊在他耳邊低聲說：“想要好刀嗎？絕對是天下最鋒利的刀，連斬百人不會卷刃。”

顧慎為不習慣跟陌生人挨得這麼近，下意識地后仰，同時右手去刀柄，然后想起來早在北城門兵就上了。

“不要。”

面對生的拒絕，青年沒有退的意思，繼續推銷自己的商品，“毒藥，各種都有：見封、七日斷腸、不留痕跡的。”

“我沒有錢。”

顧慎為希這句話能斷了對方的熱，那青年卻只是愣了一下，然后笑了，“小兄弟，沒在南城買過東西吧？一看你就是從石堡里出來的，想賺錢、想要什麼東西，開口就行，只要……”

青年做了一個斬頭的手勢，顧慎為明白了，金鵬殺手的貨幣不是金銀，而是人頭。

青年正滿懷期待地等著年上鉤，斜刺里沖過來一個男人，一把將他推出幾步，惡狠狠地吐出一個字，“滾”。

青年落荒而逃，鐵寒鋒的紅臉恢復了笑容，他沒有喝酒，脾氣卻比喝酒時還要好，拍拍徒弟的肩膀，諄諄教誨，“別理這些混蛋，他們自己都活不過明天，想賺大錢，跟著師父就行，就算你以后當不殺手，照樣活得比誰都滋潤。”

“不，我要當殺手。”

顧慎為的回答得斬釘截鐵，鐵寒鋒卻不怎麼當回事，拽著徒弟就走，“來，我帶你去個好地方，看你還想不想當殺手。”

顧慎為想提醒師父此行的目的是為了殺人，卻一直找不到機會，據說正是那個人暗中策劃，想要殺死鐵寒鋒唯一的徒弟，顧慎為自己不太相信這個說法，但他想看看師父的暗殺技巧。

璧玉城西南角的一段城墻多年以前坍塌，再也沒有重建，眾多商鋪由此漫延出城，在城外又開辟出一大塊繁華地盤來，鐵寒鋒所謂的“好地方”就位于此，背靠殘破的城墻，名字“南墻”。

“俗話說‘不撞南墻不回頭’，你知道下一句是什麼嗎？‘進了南墻誰還回頭’，哈哈。”

鐵寒鋒興得像個孩子，殺人純粹為來此尋歡作樂的借口，還沒進酒館，目的就已經忘得一干二凈。

與其它場所不一樣，“南墻”酒館對燈非常吝嗇，門口黑乎乎的，不悉的人很容易走過頭。

看門的是一高一矮兩個胖子，他們對每一位客人搜，將刀劍匕首一類的東西全都扣下，“出來領取”，搜完之后他們會不帶地加上一句。

鐵寒鋒顯然是這里的客，張開雙臂示意自己未帶兵，沒有接搜直接進去了，兩個胖子很高興地向他鞠躬，然后攔住了后面的年，仔細搜了一遍，才把他推進去。

顧慎為對“南墻”酒館的第一印象，就跟對整個南城一樣，非常不好，混雜著鄙視與厭惡，還有一警惕，他絕想不到，自己未來將會把這里當第二個“家”，而且由于他已經沒有了第一個“家”，所以這里將是他唯一的“家”。

最讓顧慎為驚訝的是，鐵寒鋒在這里是個大人。

鐵瘸子在金鵬堡里卑躬曲膝的模樣深刻在顧慎為的心中，所以，看到酒館里幾乎每一個客人和伙計都熱地跟師父打招呼請他喝酒，最初還以為是一場誤會。

酒館占地頗大，燈火輝煌，擺滿了大大小小的桌子，十幾名伙計在人群中穿梭，滿足所有客人的需求，真正實現了鐵寒鋒所要求的“腳不沾地”。

酒，是“南墻”揚名的基，它擁有這個世界上從東到西從南到北所有地區的名酒，一位萬里迢迢來自中原的客人，可以在這里喝到家鄉特釀的汾酒、雕酒，也可以嘗到從未聽說過的葡萄酒、大麥酒，嘗鮮的客人通常會每樣都要一杯，從二更天一直喝到天明，絕不重樣，資深的酒客則專品一種，一口接著一口品到醉。

顧慎為一進來就迷路了，好不容易才看到墻角里向自己招手的師父。

鐵寒鋒面前的桌子上已經擺滿了各種的酒，他嗜酒如命，卻從來沒達到資深的境界，喝酒跟那些初進“南墻”的客人一樣，求多不求純。

鐵寒鋒推給徒弟一杯鮮紅的葡萄酒，扯著嗓子說：“喝！”

顧慎為搖頭，鐵寒鋒將玉杯塞到徒弟手里，“沒有殺手不喝酒的，這是你必須學會的技能。”

顧慎為自然不相信這種說法，但他還是端起酒杯，看著里面一樣的，又從腸胃最深泛起一陣嘔吐，他已經在月試中連殺三個人了，卻一直沒有克服這種覺，這是他的，所以他學著師父的樣子一飲而盡。

酸香甜的葡萄酒在胃里卷起一旋風，將嘔吐吹得不見蹤影，接著將一切覺都吹走了。

顧慎為跟著師父一杯接一杯地喝酒，不停地有人來跟鐵寒鋒說話拼酒，鐵寒鋒有本事在不停地況下持續灌酒，UＵ看書 wwｗ.uukanｓhｕ.coｍ喝得比沉默的徒弟還要快。

顧慎為初時只顧喝酒，慢慢才明白過來，師父的談話并非只是人之間的應酬，他在探聽報。

一名竹竿似的瘦子說“海堂巷里死了一個疏勒國的胖子”，接著一名獨眼男人小聲說“我有一批貨，想找人護送到中原”，鐵寒鋒就此心里有數，招手來一名著寒酸的中年人，告訴他有一筆生意可做，不是“貨”，要價可以高一點，中年人躬表示謝，走進人群去找獨眼男人，鐵寒鋒又把守在附近的瘦子過來，塞給他一小包銀子。

這一切都是在他不停喝酒的況下完的。

天漸漸暗下來，酒館里的人越來越多，人們只是不停地進來，似乎誰也不想走出去，鐵寒鋒的生意很不錯，掏出去不銀子，收進來更多的銀子，直到跟前有人來，他才開始跟一些真正的酒友談天說地。

這些酒友數量眾多，長相各異，可以肯定其中沒有一個是金鵬堡殺手，顧慎為只記得一個人。

那人長著一張馬臉和一張小得不比例的，跟鐵寒鋒聊得時間最長，他們是老相識，一起干過不大事，兩人邊喝邊聊，漸漸陷懷舊的緒中，一起回憶甜的青春歲月，說起死去的好友、麗多的人，甚至流著眼淚懷念當時的仇人。

子夜以后，客人們開始陸續散去，馬臉男人跟鐵寒鋒擁抱之后，搖搖晃晃地離開了。

鐵寒鋒喝得很盡興，著自己的肚皮，看著徒弟的臉，心滿意足，說：“去，殺了那個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