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堂簽押房隔壁的書房,一老一小難得浮生閑,兩椅一凳一棋墩,坐手談。【最新章節閱讀】棋墩擱置在小凳之上,對弈兩人就只能抱著各自棋盒,起先聽聞此酣戰在即,連前堂吏房李功德戶房白煜在的一撥北涼大佬都前來觀戰,一些個手頭暫無事務的軍機參讚郎更是結伴浩浩趕來,竟是使得書房連立錐之地都沒了,足可見這場楸枰之上爭勝負的引人注目,畢竟弈手之一的年輕藩王不但是李義山的高徒,更是被視為十一段大國手徐渭熊的弟弟,早有傳聞徐年確實棋筋極韌棋力極大,而作為年輕藩王的對手,王祭酒更是離文壇宗師式的飽學鴻儒,更是徐渭熊的授業恩師,雖說一直不曾有棋局名譜流傳於世,但誰都覺得王祭酒的棋力即便不如天縱之才的徐渭熊,對陣年輕藩王,想必也應當是將遇良才棋逢對手。
尤其是當老人執白落子,那份一手挽袖一手撚子的儒雅風采,真是讓人看得目眩神搖,不愧是上學宮的第二把椅,學究天人的文章聖人道德宗師啊。
大概是老人氣勢太大神意太重,以至於幾乎無人看到被挑戰的年輕藩王那一臉無奈和白眼。
不拘小節的白蓮先生就蹲在棋墩旁邊,恨不得把眼睛在棋盤上。
與常遂許煌徐渭熊同為韓谷子高徒之一的晉寶室,站在老人後,也沒有半點期待,本不想來這裡丟人現眼,只是扛不住這位老不修的死纏爛打,這才給拉過來以壯膽氣,用老人的話說就是老夫與徐年棋力相當,勝負在五五之間,若有絕代佳人在旁鼓氣,定能勢如破竹,一舉拿下姓徐的。可是晉寶室對老頭子的棋力知知底,真是臭不可聞的臭棋簍子,莫說與師姐徐渭熊差了十萬八千裡,與之對弈,也能盤盤殺得老人丟盔卸甲,肯定百戰百勝。
可是晉寶室與徐年知曉老家夥的真實斤兩,屋眾人和一顆顆腦袋擁在窗口上不曉得啊,故而白黑十幾手之後,於棋道的白煜便眉頭皺一頭霧水了,那些蒙在鼓裡的家夥更是覺得真他娘的玄乎,王祭酒不愧是當世國手,一次次落子不但返璞歸真,且余味悠長,肯定是高明至極,肯定是他們眼短淺,看不出老人的深遠布局,怎麼可能是老人氣力不濟胡落子?!
約莫相互三十手後,李功德已經翻著白眼負手離去,許多看出門道的參讚郎也神古怪地默默離去,久而久之,當棋局至收階段,屋就只剩下坐著的對弈雙方、蹲著的白煜、站著的晉寶室,寥寥四人而已。
自己覺得形勢一片大好的老人轉頭對晉寶室得意洋洋道:“閨,如何,老夫這海共推棋聖的‘王鐵頭’綽號,絕非浪得虛名吧?棋力之巨何其兇猛!你瞅瞅咱們王爺,步步退讓,毫無還手之力哇!”
老人自言自語道:“得嘞,以後我還是換個綽號,就‘王鐵騎’好了,與北涼鐵騎如出一轍,戰力甲天下嘛。”
然後老人笑瞇瞇低頭向白煜,“白蓮先生,你是可蹲地上老半天了,是不是深深陶醉其中不可自拔啊?放心,老夫能夠理解。”
白煜面無表抬起頭,“腳麻了,站不起來。”
老人角搐,冷哼一聲。
徐年默然落子,屠了好大一條大龍,白子瞬間竟是十去七八的淒涼下場。
年輕藩王優哉遊哉從棋盤上撿起陣亡棋子,一顆顆丟老人擱在上的棋盒。
從呆若木狀態中還魂的老人正要手攔阻,年輕藩王斜眼道:“怎麼,要悔棋?這次悔棋也行,以後別想再來書房找我下棋。”
老人一番權衡利弊,哈哈笑道:“這局棋氣勢恢宏,妙絕千古,老夫雖敗猶榮啊!”
白煜終於好不容易站起,彎腰了,自言自語道:“以後我要是再來這書房看人下棋,就自雙目。”
老人置若罔聞,仍是一臉滿足。
晉寶室挑了張椅子坐在棋墩旁邊,幫兩人收拾棋子。
老人雙手抱住棋盒,收斂笑意,問道:“可知納蘭右慈到底所謀為何?”
徐年把棋盒放在棋墩角落,“大上是想讓我幫助燕敕王父子拖住草原騎軍,最一年半時間。”
王祭酒沉聲道:“你答應了?”
徐年前傾雙指撚住一枚棋子,淡然笑道:“這種事,談不上答應不答應,因為沒有意義,答應下來,難道還真相信新離會善待北涼邊軍?不答應,難道北涼鐵騎就不打北莽蠻子了?”
王祭酒一語石破天驚,驚悚得正在彎腰收攏棋子的晉寶室手一抖,“那你有沒有想過,私下會晤老婦人,禍水東引?讓離兩遼邊軍飛狗跳,再讓主太安城的趙炳趙鑄父子,去收拾爛攤子?北涼坐收漁翁之利,不說其他,最不濟也能死人。”
徐年坦然道:“想過。”
晉寶室瞪大眼睛,瞬間臉蒼白。
徐年笑了笑,“但也只是想一想而已。”
老人神晦暗難明,死死凝視著年輕藩王的眼睛,試圖從中發現一些蛛馬跡。
老人吐出一口濁氣,“敢問這是為何?”
徐年把指尖那枚棋子輕輕放回棋盒,“世間人,難分黑白。世間事,卻有對錯。”
老人不耐煩道:“你小子往簡單了說,別因為晉丫頭在這兒,就想著故弄玄虛,說句實在話,即便這閨願意喜歡你,可你敢喜歡嗎?”
晉寶室臉頰緋紅,怒視老人。
徐年無奈道:“簡單而言很簡單,徐驍如果尚且在世,面對北莽百萬騎軍叩關境,會不會跑去跟老婦人說,你帶著兵馬去打顧劍棠,咱們涼莽休戰?”
老人沒好氣道:“這不一樣,徐驍是徐驍,那老娘們當年喜歡你爹,你爹一個大老爺們拉不下臉,不願開這個口,有啥好奇怪的,可你徐年不一樣!”
徐年答非所問,與老人對視,問道:“北涼鐵騎遇敵不戰,還是北涼鐵騎嗎?”
老人雙手將棋盒重重拍在棋墩上,斥責道:“都死到臨頭了,還做什麼英雄?!”
徐年臉如常,“這個問題,你不妨去問問北涼邊軍,問他們答應不答應。第一場涼莽大戰,涼州虎頭城,流州青蒼城下,幽州葫蘆口,那麼多邊軍,不是什麼死到臨頭,而是已經死了。你現在跟我說可以死人,沒用。”
老人痛罵道:“都是蠢貨!”
徐年怒道:“別倚老賣老,我真揍你!”
老人一橫脖子,做了個抹刀手勢,“來,你小子往這裡來!”
徐年立即嬉皮笑臉道:“不敢不敢,來來來,咱們再下一局棋,保管你贏!”
老人將信將疑道:“當真?”
徐年一本正經道:“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老人馬上轉多,“晉丫頭,趕別收拾了,我與這位當之無愧的弈林大國手再戰一局,你且看我大殺四方。”
第二局棋很快結束。
又被屠龍的老人氣呼呼起,揮袖離去,連棋墩棋盒都不要了。
晉寶室沒把棋墩棋盒取回,離開書房之前朝年輕藩王出大拇指,大快人心!
徐年一笑置之。
就在此時,一名刑房諜子來到書房,輕聲道:“陸副節度使帶著七名陸氏子弟造訪。”
徐年了眉心,點頭道:“讓他們來這裡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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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州陸氏曾是當之無愧的靖安道豪族,枝繁葉茂,尤其是早年在老家主上柱國陸費墀這株參天大樹的蔭蔽之下,可謂生機,在以嗜好抱團結黨著稱朝野的青黨之中,仍是被譽為陸家一
(本章未完,請翻頁)枝最秀於士林。
只是舉族遷北涼道的初期,卻頗為坎坷,陸氏子弟無論是在涼州場還是北涼文壇,皆無建樹,主要是作為一家之主的陸東疆,長久都無,甚至傳言與那位清涼山未來王妃的父關系,也極為敏,這對陸氏一族四百余人來說,無異於雪上加霜,那段迷茫歲月,是如今陸氏子弟最不願意回憶起的慘淡景,就連家族裡天真無邪的年稚,也被長輩耳濡目染,笑聲漸,稍有無傷大雅的頑劣行徑,就會被鬱鬱不得志的長輩們大聲訓斥,哭聲漸多。
原本憑借雄厚家底在涼州一擲千金高朋滿座的陸氏府邸,從車馬稀疏到門可羅雀,不過是短短一年而已,倒是同為清涼山徐家的親家,同為青州出的商賈王家,卻如魚得水,往來無白丁,連纖離天井兩座牧場都有王氏子弟的忙碌影,原本是青州首富的王林泉便被北涼場私下稱為武財神爺,與文財神李功德比肩而立。
這人啊,不怕大夥兒一起同是天涯淪落人,就怕貨比貨,王氏一族的飛黃騰達,襯托得高門陸氏越發滿腹牢,相傳曾有位初涼州衙便被同僚排得鼻青臉腫的陸氏得意子弟,一氣之下揚言要重返家鄉,對伯父陸東疆當面撂下一句“寧做青州鬼,不為北涼犬”。
這一切,隨著陸丞燕正式敲定為未來北涼正妃,驀然而改,先是一位陸氏俊彥得以在拒北城建造中擔任實權位置,品秩不高,卻是徹底沉寂下去的陸家在北涼場重新崛起的破冰之始。隨後作為龐大家族主心骨的陸東疆,更是運亨通,一發不可收拾,一路高升,直至出任現今的一道副經略使,從二品,實打實的封疆大吏,放眼整座中原版圖,才四十歲出頭的名士陸窠擘,都算是最年輕的那撥地方文臣領袖。
這次陸東疆從陵州趕赴拒北城,車隊裡攜帶了六位陸氏年輕人,陸氏有四房,每一房都有最一人獲此殊榮,能夠與副經略使一起覲見年輕藩王。加上原本就在拒北城為的年輕一輩翹楚陸丞頌,陸東疆後總計跟隨七名年輕人,在一位穿青衫懸佩印綬的軍機參讚郎領路下,前往二堂求暑堂隔壁的那座書房。陸東疆特意讓陸丞頌與自己並肩而行,後者如今已經由臨時負責新城糧草的度支主事,正式轉正,品秩由濁升清,通俗而言便是由吏轉,鯉魚跳過了龍門。所以本就對陸丞頌寄予厚的副經略使大人,角掛滿笑意,聽著這位陸氏子弟講述一些拒北城趣聞,頻頻點頭,遮掩不住的欣。
曾經飽藩鎮割據之禍的離朝廷在中原一統後,放權遠遠於收攏權柄,除去封王就藩的王爺,任你是至一道經略使和節度使的邊疆重臣,也絕無開府之權,擅自選取幕僚擔任擁有流品的朝廷員,便是流徙千裡的大罪。只不過在北涼始終例外,無論是涼州邊軍還是關場,只要做到正三品,新老兩代藩王都對此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向來任由那些屈指可數的文武要員開府,自行裁選幕僚,清涼山和都護府基本上都會痛痛快快批紅那個意義非凡的“可”字。北涼是例外,陸東疆不例外這種例外,只不過副經略使大人到底是譽士林的風流名士,惜羽,也沒有太過大肆提拔陸氏員擔任高,零零散散十余人,多是一些剛剛躋清流品秩的小,大概這也算是對那位姓徐的婿投桃報李了。
走在隊伍最後的年輕人出自陸氏四房,四房男丁稀,在老祖宗陸費墀在世時便萎靡不振,這個名陸丞清的弱冠子弟,實在是沾了矮個子裡拔高個的便宜,否則若是別房子弟,如何都不到他去那座書房臉。陸丞清從年蒙學起便在陸氏家族籍籍無名,資質中庸,文采平平,陸東疆自然而然將其視為不堪大用的愚鈍晚輩,只不過溫和,從不惹是生非,倒也讓人省心,此次來到拒北城覲見藩王,便捎帶上了這個父親很早就逝世的沉默年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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