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年醒來後頭疼裂,搖晃坐起,從床頭拿起竹筒水壺喝了口泉水,去桌上拿起青瓷瓶倒最後兩顆丹藥,將竹筒涼水一口喝盡,頭疼覺減弱,立即神清氣爽,瞥見橫放在一堆笈上的繡冬刀,手握住,便聽刀的金石鳴聲,這時候才發覺真氣流轉,百骸潤,似乎有無窮無盡的力氣,徐年下意識想要刀,抑下這衝。來到茅屋外,看到騎牛的在對著爐子生火,煮了一鍋冬筍。
徐年問道:“我那幾顆棋子是你的?”
年輕師叔祖裝傻扮癡道:“不知道啊。”
徐年皺了皺眉頭,還沒出刀威脅嚇唬,騎牛的便心虛地撒腳狂奔,兩三斤冬筍都是他好不容易一鋤頭一鋤頭辛苦挖出來的,可逃命要,顧不上味冬筍了。徐年走到爐子前,把冬筍煮,拿了筷子慢騰騰吃得一乾二淨,這才去懸仙峰下,發現多了一小堆未經雕琢的鵝卵石,想必是騎牛的將功補過,笑了笑,靠壁坐下,遵循《綠水亭甲子習劍錄》中所述上乘劍勢,拿繡冬刻出棋子,只是第一刀下去,力道過於飄忽,將一枚堅鵝卵石給劃兩半,徐年愣了一下,不再急於下刀,盤膝靜心,呼吸吐納,這一路行來徐年就已經察覺五異常靈敏,此時更是到神氣充沛而朗然徹,對於那先前只是道教仙口訣的“一呼一吸息息歸謂胎息”,竟有點玄妙的同,徐年睜開眼睛,自言自語道:“這便是大黃庭?”
騎牛的小心翼翼出現在口,笑道:“是大黃庭。世子殿下可不能浪費了。”
徐年自嘲道:“浪費了。”
騎牛的搖頭笑道:“這話說早了。”
徐年平靜道:“茅屋裡幾百本書籍,都送給武當,你們肯不肯收?”
年輕師叔祖憨笑道:“收!”
徐年笑道:“以後每年給武當山黃金千兩的香火錢,敢不敢收?”
騎牛的思量了一下,苦笑道:“不太敢。”
徐年一笑置之,揮手示意騎牛的可以消失了。洪洗象退出去,又走進來,輕聲道:“世子殿下,棋子的事,可別記仇啊。”
徐年輕聲道:“滾。”
徐年花了半天時間適應持刀勁道,再去雕刻棋子便手到擒來,形狀圓潤,看著黑白兩堆棋子,大功告地長呼出一口氣,不小心將棋子給吹拂套,黑白混淆在一起,徐年拿西蜀方言罵了一句,重新收拾,前往紫竹林,砍了兩株羅漢紫竹扛回茅屋,劈開後,花了一天時間編織出兩個棋盒,能做這個,是三年辛酸遊歷自編草鞋磨礪出來的不流本事。將三百六十一顆棋子分別放,徐年看了眼笈尚未搬的茅屋,再腰間挎刀,雙手端著棋盒去屋外看了幾眼冷清菜圃,兩位大丫鬟紅薯青鳥都靜候在一旁,武當就只有洪洗象一人送行,與當初寥寥兩人的迎接陣仗其實差不多。
洪洗象意料之中送到了玄武當興四字牌坊下。
徐年已經見兩百北涼鐵騎披甲待行,回頭了眼蓮花峰,沒頭沒腦問了一句:“有句話怎麼說來著?”
心有靈犀的紅薯笑道:“山中一甲子,世上已千年。”
徐年笑道:“聽亭裡那個白狐兒臉登上三樓了沒?”
紅薯搖頭聲道:“還沒呢。梧桐苑裡都在賭這個,奴婢賭還有一年半,押注六兩銀子。綠蟻們都覺得會更晚一些。”
徐年坐進馬車,道:“那我押十兩銀子,賭白狐兒臉一年上三樓。”
紅薯給世子殿下肩膀,
徐年靠著的脯,打開棋盒,雙指挲一枚棋子,閉上眼睛輕輕說道:“再重點。”上天然香到了冬季便會淡去的紅薯嗯了一聲,眼神卻瞥向梧桐苑中與自己最不對路的青鳥。
青鳥沉默不語,只是向世子殿下眉心的視線,奕奕有神。
兩位婢的心思盡在不言中。
兩百鐵騎涼州,主城道百姓自覺散開,徐年中途停下馬車,讓紅薯去一家十分鍾的醬牛鋪子買些回來解饞,這裡的最是味,牛是北涼最佳,方醬更是首屈一指,黃醬桂皮老薑八角等材料分量放得恰到好,不說其它,是桌上那瓶老醬油,就有很多食客想吃完醬後順手牽羊,可都沒得逞過。徐年以往與李瀚林嚴池集幾位損友為非作歹後,都要來這裡大快朵頤一番,李瀚林更霸道兇殘,差點把整座百年老字號鋪子給搬回去,若非徐年給鼻涕淚水糊了一臉的老掌櫃說,城百姓就吃不到這份地道正宗了,當然主要還是照顧自己的刁鑽口味。
最有意思還不是這醬牛,而是店裡有個秀秀氣氣的小孩,據說是店老板遠房親戚的遠房親戚的閨,總之關系可以扯到十萬八千裡以外,出奇的是這孩前個五六年頭回城,手中拎了個繩子,牽著一頭黑白相間的憨態大貓,似熊非熊,似貓非貓,後來有學問的涼州士子好一番引經據典,才給探究出那是西蜀才有的“貘”,昵稱熊貓,古書記載這貘好食銅鐵,可這些年也沒聽說有過鄰裡的家門鐵給吃了,倒是常常見到那孩手中拿著竹枝竹葉,徐年遊歷歸來,就再沒見著孩和那隻大貓,遊歷前去鋪子吃牛,都逗弄那孩,李瀚林幾次想要醬油,都被拿竹枝狠狠敲手,若非世子殿下阻攔,小孩子就要跟寵一起被丟進籠了。
徐年等牛的時候,看到遠有個老乞丐靠著牆瑟瑟發抖,臉鐵青,寒迫,離死不遠。富人都喜歡冬季,即便家中鋪不起耗炭無數的地龍,也因為可以穿上舒適華貴的貂裘,出行更有面子。可天底下所有窮人,都是最怕這個季節的。
除了衫襤褸的老乞丐,徐年看到一個弱背影蹲在那邊,邊站著個披綠儐淺紅袈裟的小沙彌,不知說了什麼,小和尚便急匆匆跑遠。
徐年皺眉道:“雖說佛門派系眾多,可披袈裟規矩都差不多,哪有小和尚穿這種僧的道理,這是講僧才能穿的,小和尚有資格給人說經講法?再者,僧人外出,不是應該披通肩嗎?那沙彌怎就偏袒右肩?”
因為北涼王妃一生信佛,世子殿下自然耳濡目染,對佛門規矩禮數十分清楚。
青鳥糾正道:“那小沙彌是偏袒左肩。”
徐年笑道:“哪裡來的小和尚。”
對於僧人,在北涼惡名遠播的徐年一直很寬容善待,每逢遇見都要打賞,一般而言大多僧人都會不接金銀財,徐年也不計較。以至於許多涼州城許多算命士都改行做了便宜和尚,管什麼欺師滅祖,得到世子殿下的隨手賞賜才是坦坦正途啊。
徐年突然瞇眼,盯著一個道路中緩緩而行的中年宗和尚,披大紅袈裟,面容枯槁,走到牆腳那邊,看到奄奄一息的老乞丐,面悲憫。
等穿著不懂規矩的小沙彌捧著一籠熱氣騰騰的包子火急火燎跑到牆角,卻只看到老乞丐腦袋一歪,離開人世。
宗和尚彎腰手,握住那老人的手,替死者誦經。
小沙彌將包給站起的孩,低頭合掌默念。
徐年將這一切看在眼中,有些慨。
一大一小兩個和尚,不管來自何方,將要去哪裡。
手是禪。
低頭也是禪。
紅薯進車廂,徐年突然覺得在武當山上想著就流口水的醬牛有些乏味,放在一旁,輕聲道:“哪怕我得了武當掌教的大黃庭,也依然是更喜歡僧人多點,隻悟兩個禪的兩禪寺,苦行僧輩出的爛陀山,怎麼看都要比武當和龍虎要更可。”
徐年準備按路回府,無意間看到孩側臉,愣了一下後心大好,提起那包醬牛,起笑道:“紅薯青鳥,我去見一個人,你們先回去。”
徐年離開馬車,站遠了,等北涼鐵騎全部離去,這才走向那邊牆角。
徐年很喜歡那個不太的丫頭,當年跟老黃走到瑯琊郡是最落魄的時候,便湊巧上了這個離家出走的小孩,自稱要行走江湖做俠的上還剩了點碎銀銅板,已經很是可憐,跟徐年老黃不打不相識後,很大方地就請了頓大魚大,然後徹底無分文,三人一同寒酸苦悶了個把月時間,打打鬧鬧,一起狗,倒也有趣,一般都是風,世子殿下和老黃冒險,逃跑的時候扎兩羊角辮的小妮子腳下生風。最後說要去南邊看海,就分開了,徐年只知道姓李,喜歡自稱李姑娘,若喊一聲李俠,那就能讓著肚子都可以開心好幾天。
徐年緩緩走去,李俠邊怎麼多了個小和尚?
家總不是寺廟吧?
想著這個,一手提牛的徐年卻握住了繡冬。
那個宗和尚,不簡單。
走近了便聽見很有李姑娘風格的言語,在那裡雙手叉腰教育小沙彌,“笨南北,說了多次了?!你可以喊我東東,或者西西,就是不準喊我東西!東西東西的,不難聽?!”
穿綠儐淺紅袈裟的小和尚紅齒白,相貌十分靈秀,連三年前的徐年都能瞧出他的骨清奇。只聽小和尚弱弱說道:“東西,我覺得你這名字好聽啊。”
已經不扎兩朝天羊角辮的李姑娘手擰著小和尚耳朵,憤道:“你再喊一聲試試看?”
小和尚一點不懂見風轉舵,傻愣愣道:“東西。”
小姑娘氣瘋了,跳起來敲了一下比個子高一些的小和尚腦袋,“笨死了!比徐年笨了一千倍一萬倍!”
徐年角勾起。
看吧,世上還是有人獨慧眼的嘛。
小和尚嚅嚅喏喏道:“出家人不打誑語。喊你李子,你又要打我。”
小姑娘氣勢洶洶反問道:“那我問你,出家人可以喜歡孩子?!和尚要戒,懂不懂?!”
小和尚倒不是真笨,眼睛斜向天空,裝作沒聽見。
小姑娘轉頭看了眼咽氣沒能吃上包子的老乞丐,神有些苦悶。
小和尚小聲道:“買了包子,我們上都沒錢了。我溜出來的時候本來就沒帶多,你花錢又……”
他終究是沒敢把大手大腳四個字說出口。
小姑娘來氣了,怒道:“早跟你說了我爹的私房錢藏在床底托缽裡,你不知道多些?!你不是笨是什麼?”
小和尚心虛道:“多了, 回寺裡,師父會罰我給你娘買胭脂水的。”
小姑娘聽到胭脂水,便有了興致,不再計較稱呼的問題,眼珠兒滴溜溜轉。
小和尚一見這般模樣,趕說道:“真沒錢啦。”
小姑娘唉聲歎氣起來。
站在他們後的徐年出聲笑道:“李姑娘,要胭脂水?我給你買。涼州城裡最大的胭脂鋪裡有皇宮妃子們都用的‘綠燕支’,不貴,我買都不用花錢。”
小姑娘猛地轉,看到不再蓬頭垢面麻衫草鞋的徐年,一下子沒認出來,打量了許久,才使勁蹦跳了一下,驚喜道:“徐年?!”
徐年提了提醬牛,笑道:“可不是?”
小姑娘拍了拍小荷才尖尖角的脯,終於放下心,笑容燦爛道:“記得你說是西涼人,我還怕到了涼州找不到你呢。”
徐年微笑道:“放心,到了這兒,找不到我比找到我更難。”
小姑娘不去深思,只是高興。
小和尚見到徐年並無反應,只是在那裡頭疼一籠包如何置,他自己當然不能吃,李子也不吃。
徐年剛想帶小妮子去那家視自己若豺狼虎豹的胭脂鋪,下意識繡冬刀就要出鞘。
宗中年和尚只是向前踏出一步。
和尚用拗口的口音問道:“你就是徐年?北涼王的長子?”
徐年笑道:“你是?”
和尚語調平靜道:“貧僧自西域爛陀山而來,想請世子殿下往爛陀山而去。”我的QT房間開通了!烽火戲諸侯方QT房間號[1655]點擊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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