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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雲》 135.Chapter 135

深夜。

僧房的門被吱呀推開了。一個衰老略佝的影出現在長廊盡頭, 一張灰敗鬆弛的臉毫無表,袈裟在青白月中沙沙地拖在地上,像個鬼魂般徑直穿過庭院, 來到寺廟後門口。

竈房外草垛邊, 兩名手下早已等候良久, 見他過來立刻齊齊一低頭:“大老闆。”

吳吞用緬甸語冷冷道:“走吧, 去打。”

兩名手下合力將草垛一掀, 那竟然只是一層厚厚的草皮,藉著月和手電,草皮下赫然藏著一輛黑防彈越野車!

黑夜中的崇山峻嶺, 就像佛教中環繞三千世界的大鐵圍山,而寺廟所在的村落谷地, 就像被團團包圍住的遊增地獄, 人目所能及的全部視野都被包圍住了。吳吞上了車, 瞇起老眼向深山遠——他知道那些撣邦警察正埋伏在這座寺廟周圍,但不會有人想到他能趁夜逃走。

一般人在這險峻的山路上開車, 只會落得個墜崖碎骨的下場,但他不怕。

他在蓋得山區經營了數年之久,早已在山腹中開出了道,就是爲了走投無路金蟬殼的那一天。

越野車沒開遠燈,僅憑藉著不清晰的月, 練地黑駛出了寺廟。吳吞的法令紋因爲抿著而格外明顯, 兩名手下一個開車, 另一個用紅外線夜視遠鏡對外機警張, 上下顛簸了好一陣子後, 他們終於離開山路,駛進了叢林。

手下鬆了口氣, 用緬甸語低聲道:“大老闆,警方沒靜,我們安全了。”

吳吞緩緩點點頭。

手下會意,終於打開了遠燈,將周遭叢林映得雪亮——

就在這一瞬間,遠突然響起了呼嘯般尖銳悠長的哨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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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人同時一驚,手下失聲道:“大老闆!”

吳吞喝道:“不要停,聽我指揮開!”

越野車在尖銳的聲中停止,隨即驟然改向,在全然陌生的道路上跌跌撞撞衝進了危機四伏的叢林。與此同時在遠,林間山坡上的一名馬仔放下軍用夜視遠鏡,扭頭高聲道:“傑哥!他們改道往三點鐘方向去了!”

“……”阿杰不出聲地罵了句髒話,一頭扎進車裡:“追!”

一盞盞車燈於黑夜中亮起,就像怪紛紛甦醒,張開了渾黃的巨眼。接著轟鳴四起,過灌木和荊棘叢,呈扇形向吳吞逃跑的方向追了過去!

但就在此時,叢林深突然傳來幾聲:噠!噠噠!——

副駕座上的阿杰眼皮一跳。

頃刻間,機關槍狂噴的火舌毫無預兆響了起來!

槍彈如暴雨傾盆,剎那間所有車上的人都條件反抱頭前撲。彈頭、碎木屑、車窗玻璃在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狂飛,阿杰頂著槍林彈雨一回頭,只聽手下愕然問:“我們遭伏擊了?!”

阿杰眼底閃著寒芒:“不,是政府軍。”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撣邦警方已經在附近盯梢了半個月,就是爲了將他們和吳吞一網打盡,下手不奇怪。但奇怪的是政府軍怎麼會準確出現在這裡,又爲何能在第一時間立刻咬住他們?!

這種要關頭,沒時間思考這個了。阿杰彎腰一把從座位下取出迫擊炮,扛在肩上,咬牙打開車窗,一梭子彈瞬間著他的手飛了過去。但這個刀頭了很多年的殺手毫不懼,半個探出車窗外,僅僅靠聽音就在剎那間辨別出了槍聲最集的反向,轟然一炮!

參天大樹與漫天土灰開,撣邦軍警的慘不絕於耳,機關槍聲出現了短暫的間隙。

但阿杰沒有給對方任何息的機會。

他逆著越野車告訴行駛的疾風瞇起眼睛,似乎很敵人的哀嚎,將炮口偏移一個角度,又是一聲巨響——轟!!

“他們開炮了!”司機驚慌失措,用緬甸語吼道:“大老闆!後面不止一幫人!”

槍聲炮火震夜幕,然而吳吞卻完全沒有被影響。這個年過花甲的老毒梟見慣了廝殺,直到此時還很冷靜:“慌慌張張的,什麼大事!被撣邦警察圍住的是聞劭,他們被人暗算了!讓他們狗咬狗去!”

話音未落,幾梭子彈不知從哪個方向來,將側視鏡打得碎。司機手一抖,越野車險些當頭栽進裡,所幸千鈞一髮之際後胎彈了出去,整輛大車一個劇蹦,搖搖晃晃衝進樹林。

“兩點鐘方向,向著水聲!”吳吞斥道:“聽我的指揮開!”

純黑的越野車撞出灌木叢,後激烈的槍戰一遠,接著被瀑布的轟隆巨響蓋住了。兩個手下正不知再往何開,突然只見遠河岸邊點一閃一閃,竟然是手電!

吳吞沉聲道:“停車!”

越野車停在河灘邊,吳吞也不待人來扶,自己跳了下去,大步走向手電亮起來的方向。手下握著槍匆匆跟上,只見河岸邊提手電的是一個黝黑結實的中年人,後赫然竟出現了一條汽艇!

“吳吞叔,”中年人顯然是草花A派系的心腹,見面也不廢話了,直接低聲問:“我按您的吩咐在這裡預備好了,林子裡是怎麼回事?”

吳吞面晦暗:“聞劭果然來堵我,被警方埋伏了。船可以開?”

“可以開。”中年人頓了頓,聲音略微放輕:“但只能坐兩個人。”

吳吞一頷首,毫不猶豫,從中年人手裡拿下槍,轉兩下點

護送他出寺廟的兩個保鏢還沒反應過來,一人腦門上就中了一槍,撲通栽倒在了地上。

中年人不以爲異,甚至都顧不上看,把吳吞扶上了汽艇。瀑布之下的水潭通往大河,夜晚水流湍急,中年人坐在方向盤前,在嘩嘩水聲中嘶吼道:“對岸已經安排好了!隨時可以接應!等邊防那邊的人打點好,我們就立刻啓程去雲南!”

吳吞不答,厚重鬆弛的眼皮下閃爍著

他這一輩子,被人用刀頂著背、用槍頂著頭,被金三角幾方毒販勢力聯合圍剿都經歷過,更兇險更恐怖的關頭也都過來了。每次只要化險爲夷,就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冥冥中彷彿有佛祖在保佑著自己。

只要逃出緬甸,中國大陸S省的茫茫大山中還埋藏著大批寶藏,足夠他舒舒服服過完後半輩子。不論是那個早知道生下來就該掐死他的討命鬼聞劭,還是蒼蠅一樣殺之不盡趕之不絕的撣邦軍警,這些人都別想抓到他一——

噗通!

汽艇終於靠岸,心腹匆匆爬上石灘,把吳吞攙扶了出去。兩人蹚水走上河岸,只見濃墨般的夜籠罩著大河,風過山林的尖響混雜在水流聲中,除此之外別無人聲。

“……人呢?”心腹左右張,懷疑道:“玉山那幫人說好了在這裡接應,跑哪去了?”

溼的河水泥土氣息中,約夾雜著一鐵腥。

吳吞的心突然向下一沉。

“玉山!喂!”心腹上前兩步,用緬甸語低聲音吼道:“吞叔已經到了,你們人呢!玉山!”

吳吞疾步上前一拉心腹,卻已經遲了。只聽消音|咻一聲輕響,心腹花,下一秒無聲無息向後倒去,重重摔到了地上。

剎那間吳吞知道最壞的預了真:“……什、什麼人?!”

嘭——

十數盞車燈亮起,黑夜瞬間變白晝,吳吞條件反擋住了眼睛。接著他只聽見一聲笑,稔到脈相通,卻又可怕到骨悚然,剎那間他整個五臟六腑都結了冰:

“好久不見,父親。”

十多輛吉普車包圍住河岸,車前無數保鏢虎視眈眈。空地上橫七豎八堆滿,碎斷肢不計其數,“草花A”那一派系的心腹手下鮮每一條石,順著石灘源源不斷流向大河。

而在這海地獄中央,他兒子那惡魔般的修長影逆而立,雙手袋裡。

吳吞急促息:“你怎麼知道……你怎麼知道我會走河道?!……”

接著他目凝住,聲音戛然而止。

——一名容貌俊秀的年輕人與黑桃K並肩而立,肩上搭著的披風裹住了,只出一雙瘦削蒼白的手疊在前。

吳吞知道了答案。

“還沒來得及告訴你,”聞劭拍拍江停的肩,微笑向面如土的吳吞說:“現在他是‘我的’紅心Q了。”

·

村寨大門開,保鏢按著吳吞的領子往前一推,老毒梟趔趄摔倒在了堂屋的木地板上。

“六年前我帶著藍金的分子式從國回來時,我以爲你的時代結束了。”

火把從堂屋四面一接連亮起,猶如火龍,將偌大空間映得亮如白晝。吳吞蹣跚地從地上爬起來,只見聞劭悠然穿過衆多保鏢,站定在了他面前,就像沐浴著黑從地獄中爬出地面的年輕惡魔。

“但我沒想到,你的人竟然能出配方,甚至研究出更簡單的合方式。那是繼得知紅心Q爲你賣命之後,我人生的計劃第二次被你打斷。”

“……”吳吞發著抖擡頭,江停面無表,被兩名保鏢左右護衛著,站在聞劭後兩步遠的地方。

“所幸我還有將這失誤修正的機會,”聞劭語音微頓,含笑道:“就像我贏回紅皇后一樣。”

“我不會告訴你合配方的,”吳吞咬著牙:“你這催命鬼、早死仔,你別給我做夢!就算我死了,也是金三角的老大,你別想取代我!”

“金三角已經沒落了,東南亞各國政府都盯著那塊地區,罌粟種植也不可能再像幾十年前那樣帶來鉅額的利潤。就像生鹼終將被合品所取代,新式神控制藥漸漸崛起,老獅子也總有一天要走向末路。”

吳吞張要罵,聞劭微微俯,在他耳邊輕聲說:“如果你不曾培養江停來制衡我,或許我會好好給你養老送終……但你卻從我邊奪走了我唯一的兄弟。”

火把噼啪作響,江停一聲不發,眼睫安靜垂落。

聞劭憐憫俯視吳吞:“你會說的。”

他轉走到江停面前,從後腰拔出一把匕首,用刀柄將江停幾鬢髮掠去耳後。他永遠都有種跟周遭環境格格不的耐心,衆目睽睽之下,無數把火閃耀在他深淵般的眼底,恍惚竟然閃爍著一

“去吧,證明給我看。”

江停沒有毫猶豫,從他手裡接過匕首,走上前。

“幹什麼?你們真敢手?!”吳吞驚慌起來:“紅心Q!你記不記得我纔是把你從那狗窩裡帶出來的人,只有你不能——”

話音剛落他被幾個保鏢摁在了地上,吳吞目眥裂,只見江停單膝半跪在地,按住了他左手食指。

“我記得,”江停淡淡道,“但我找到了更值得效忠的對象。”

不遠黑桃K微笑著回過頭。

下一秒,江停手起刀落,刀尖準刺進吳吞指,撬飛了他的手指甲!

“啊啊啊——”

響徹堂屋,江停不爲所,他那雙沾滿跡的手按住吳吞中指,將刀尖活生生進了指甲蓋裡:

“合配方在哪?”

·

裡屋。

聞劭站在窗邊,遠大堂裡斷斷續續的慘停了又響。不知過了多久,他後終於傳來腳步聲,回頭只見江停握著淋淋的匕首過門檻,簡短道:“我把他一條胳膊削骨架,他代了。”

“噢?”

“工業合地在S省瑤山一個村莊裡,新式合配方和大量‘藍金’庫存被封在地下工廠,是吳吞的寶藏。地址你的人已經記下來了,如果我們趕得及,今夜就可以立刻。”

聞劭不置可否,招手說:“過來。”

“……”

江停走上前站定,隨即他握著匕首的、鮮淋漓的右手,被聞劭著手腕舉到了眼前。

“從很久以前開始,我就對周圍的人和事沒有任何覺,悲傷、喜悅、思念、期待,這些稚的緒就像一面面空白幕布。心理學家說缺屬於反社會人格,文學家用‘天生神賜’或‘上帝饋贈’等辭藻來解釋產生的源頭,但實際上一點點化學末就能輕易控人腦多胺分泌,所謂‘靈魂震的狂喜’或‘痛不生的悲傷’都不過是一管針劑的問題。我開始知道,如果世界上真有神,那神應該是白|狀的。”

“但化工合出來的神無法控制我,”聞劭深深著江停,輕聲說:“只有你曾經讓我接到那種……覺。”

他們在月下彼此注視,江停平靜問:“什麼覺,愧疚?後悔?”

聞劭默然良久,二十多年前那懸空在兩個孩子面前的救命繩索,於剎那間再次從虛空中掠過。

“也有期待和喜悅。”他終於道,在江停滿是鮮的指關節靠在脣邊,輕輕印下一個親吻。

那就像死神的鼻息,或者毒蛇的鱗片,從表層一掠而過。

“你沒恢復,今晚不了。”聞劭溫和地說,“明天我們出發從雲南過境,去S省瑤山,取道建寧。”

江停神無異,笑了笑:“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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