嘩啦啦水花迸濺, 兩人同時從河面上冒頭,嚴峫息著向後去。
他們幾次換氣泅遊,離河灘上的槍戰現場已經有了相當遠一段距離。周圍景在淡灰的晨曦中漸漸浮現出廓, 零星槍響混雜在鳥雀聲中, 遙遙地傳來。
嚴峫扭回頭, 低聲喝問:“你怎麼——”
話音未落就只見江停臉發青, 在這麼冷的天氣裡, 他口中出來的氣已經連一點白霧都不帶了,頹然向水中沉下去。
嚴峫咬牙上前一把撈住他,蹚水勉強靠岸, 把他拖上了石灘。
江停沒有嗆水,但溫極低, 那是連續不斷的潛泳耗盡了力的緣故。嚴峫什麼都來不及問, 把他上半摟在懷裡用力按心口、頸側和手臂, 只見他浸了水的臉堪稱冰白,反襯出眼珠黑得讓人心驚, 半晌才猛地打了幾個寒噤,終於咳嗽著恢復了意識。
“咳咳咳……”
江停推開嚴峫,疲力盡地坐起,用掌心狠狠了把臉,把溼的黑髮全數捋上去, 出了潔飽滿又全無的額頭。
“我知道你想問什麼。”他嘶啞地道:“不能……不能待在這裡。跟我來。”
他搖搖晃晃地起往前走, 撥開灌木叢鑽進了河岸邊的樹林。嚴峫跟在後面, 兩人都沒有說話, 沉默繃的氣氛整整持續了大約一頓飯工夫, 眼前終於豁然開朗,來到了山谷中一片較爲空曠的平地上。
這時遠的槍戰已經完全聽不見了, 不知道阿杰是否已經被黑吃黑,還是人回援幹掉了襲者。茂林實實環繞山澗,風聲鶴唳之下,每一寸空間都佈著不爲人知的殺機。
江停終於踉蹌走到樹後,靠著樹幹坐了下來,苦笑著問:“你怎麼在這裡?”
嚴峫站在幾步之外的地方靜靜看著他,沒有憤怒更沒有發火,半晌緩緩道:“這個問題應該是我來問你吧。”
“……”
“你又爲什麼會在這裡?”
嚴峫這個人,他會暴怒痛罵嫌疑犯,會劈頭蓋臉痛斥手下,然而那都不是他最憤怒的時候。當怒火燒到頂點時,他反而會平靜下來,面上不出任何聲,只讓人從心底裡到窒息般深沉的迫。
江停別開視線,定定著空氣中漂浮的某個點,片刻後突然說:“你去過那個孤兒院了吧。”
話是疑問句,但卻是陳述的語氣。
嚴峫居高臨下審視著他。
“……沒有什麼想要問我的嗎?”
江停這句話出口後周遭一片靜默,過了整整大半分鐘,嚴峫才一字一頓地輕輕反問:“我問你就說實話了麼?”
天放亮,灰黑雲層漸漸轉爲灰白。山谷間的霧氣終於緩慢散去,遠一點點浮出冬季山林蒼白嶙峋的廓,然後隨著線展現現出蒼茫的全貌。
他們兩人就這麼一站一坐,都沒有再開口。
明明只有幾步距離,卻像是無形的天塹終於顯出了猙獰的面孔。
“嚴峫,”江停擡起頭著他,眼底似乎約閃著碎,很難看清。他問:“你現在還相信我嗎?”
嚴峫的第一反應是,你現在還敢提這個?
一被愚弄的憤怒瞬間撞上心口,但還沒發就化作了深深的疲憊。他搖頭笑起來,自己也不知道還能說什麼,挑眉反問:“你說呢?”
冥冥中彷彿終於有什麼東西被一錘定音,江停深吸一口氣仰起頭,閉上眼睛,聽見那震盪在虛空中久久迴響,令整顆心臟都隨之痙攣著早搏起來。他長長地、徹底地吐出那口氣,沒人看見他憑藉這個作,將冷靜到堅不可摧的武裝重新披掛上了懦弱的靈魂,再睜開眼時他已經恢復到了堅冰一樣無懈可擊的狀態:
“不相信就對了。”
“——我離開建寧是因爲你們呂局趁你不在的時候找上門來,要求我配合他演一出反間計,到黑桃K邊臥底,爲警方提供消息。”不待嚴峫反應,江停繼續沉靜地敘述下去:“但這個要求不僅危險極大,而且違揹我自的利益,所以我無法答應這個要求,只能將他刺傷後逃離了建寧……放心,呂局沒死。公安局長被殺的偵查速度和通緝力度,我是肯定不想親驗的。”
嚴峫被這接二連三的重磅炸|彈驚呆了,不過好歹他的職業本能還在,很快捕捉到了這番話中的不自然之:“……你自的利益?”
江停沒有毫想要解釋的意思:
“你的這座山谷做元龍峽,在大涼山的製毒產業被幾番打擊後,這裡就了西南地區最大的製毒基地之一。從二三十年前開始,由於氣候變化和國家打擊的原因,元龍峽漸漸不適合種植罌粟,當地人轉而開始整村從緬甸經雲南運毒品,因此和邊境一些大毒梟的關係非常切,其中最大的勢力就是……”他頓了頓,說:“黑桃K的父親‘草花A’,名字吳吞。”
吳對緬甸人來說並非姓氏,而是前置詞,通常表示此人年紀較大且地位彪炳,由此可見這名活躍於上個世紀中緬邊境的大毒梟單名只有一個“吞”字。
“吳吞早年行事作風高調,講究排場和義氣,而且還狂熱地信教。黑桃K年時期在國長大,跟他父親的格截然相反,回來後因爲集團部的權力問題,漸漸跟吳吞產生了非常大的矛盾,以至於後來父子反目,幾乎決裂。”
“我不是特別確定他們之間的關係到底惡劣到了什麼程度,畢竟我昏迷了整整三年。就目前的推測看來,他們應該都很想弄死對方,而且彼此也都心知肚明;但爲了共走私渠道以及保護家族的利益不被金三角其他毒梟所染指,他們還暫時沒有徹底撕破臉,只是暗下互相廝殺,表面上勉強維持著合作關係。”
販毒集團部這些是江停從不提及的,現在卻一反常態,開誠佈公到了毫無顧忌的地步。
嚴峫預到了什麼,但面上不顯,只問:“你知道‘草花A’吳吞藏在哪裡?”
江停說:“對。”
“但你從來沒有對警方提起過。”
“是。”
兩次回答都簡短肯定,連語調都沒有毫變化。
嚴峫站在那裡,下意識擡手想煙,但接著意識到煙盒已經被水浸了,菸草都化了泥般的一團。果然尼古丁這種東西提供不了任何實質的神支撐,嚴峫按著眉心呼了口氣,終於擡眼定定地道:“別告訴我你跟你養父吳吞的關係很好。”
江停張了張口,但又把話嚥了回去。
“元龍峽基本屬於吳吞的盤口,因此黑桃K對這個地方非常忌憚,坐落在山腳下的永康村就是他培養起來,專門監視這個地方的。”江停答非所問道:“我來這裡是爲了找人,而金傑則是帶著黑桃K的命令來找我。”
嚴峫立刻追問:“找誰,吳吞?”
江停擡起頭,沒有立刻回答。
山林中漸漸響起細碎的靜,那聲響越來越大,能聽出是有排的腳步向這邊靠近。很快,最後幾許單薄的晨霧中出現了一排人影,大約八|九個人,最前面還綁著兩三個,徑直衝著空地而來。
“嶽廣平臨死前給呂局打電話,說他對不起在1009炸案中犧牲的緝毒警,也對不起我。秦川被捕前說岳廣平不會把報隨隨便便給別人,導致行失敗的真正兇手就是我和嶽廣平自己。如果他們都沒有撒謊,那麼我只能想到一種可能……”
江停終於從樹下站起,著前方越來越清晰的來人,瞇起了眼睛:
“我就是來驗證這個可能的,今天應該就能揭曉答案了。”
嚴峫回過頭。
阿杰和兩個手下雙手反綁,各自腦後都頂著槍口,被踉蹌推上空地。他們後則是剛纔衝上河灘襲的那夥人,爲首是個頭髮花白乾瘦的老頭,約莫得有六七十歲了,穿著緬甸傳統的紗籠,一手被保鏢恭恭敬敬地扶著。
嚴峫面頰,乍看之下還以爲那就是吳吞,但隨即意識到,老頭長得跟呂局電腦上那張照片還是有差別的。
——是“草花A”的部下?還是親屬?
下一刻江停回答了他的疑問:“波叔。”
被稱作“波叔”的老頭瞟了他一眼,站定腳步,擡手指指前方空地,喝道:“放!”
緬甸手下立刻把三個俘虜推上前,生生踹得跪倒在地。
阿杰咽還殘存著明顯的紫痕,眼底滿是毫不掩飾的兇相,但言語倒剋制,除了撲通跪倒時喃喃了幾句顯然是罵人的話之外,竟然沒再吭聲。緬甸手下知道他方片J的地位,不敢放鬆警戒,立刻又有人把槍口頂在了他後腦上。
江停淡淡盯著這一幕,問:“爲什麼不殺他?”
阿杰困似的視線立刻瞥了過來。
江停對他的森寒目視而不見:“這個人是黑桃K最得力的手下之一,除掉他就等於斷了黑桃K的左膀右臂,不應該讓他繼續活著。”
“你……”
被稱作波叔的老頭嘶啞開口打斷了阿杰,向嚴峫指了指:“如果不是爲了他,我們昨天夜裡就可以離開元龍峽,去緬甸與吳吞會合了。你執意要救他,是爲了什麼?”
這話信息量極大,嚴峫腦子裡有個地方首先就轟然炸開了:他果然是要去緬甸——
他一回頭看向江停,卻只見江停那張臉還是很平淡地,表甚至很隨意,彷彿老頭的疑問本就不是個問題:“因爲一夜夫妻百日恩,我見不得這個人死在我眼前,有什麼問題?”
沒人想到他會給出這麼一個回答,當場老頭就愣住了,其他人也不該作何反應,氣氛頓時就變得非常怪異。
突然阿杰提聲冷笑道:“波叔,你信他這話?”
老頭呵斥:“你閉!”
“我以爲你是草花A跟前的老人了,應該知道姓江這人最出名的就是把謊言說得比真金還真,是不是?”
頂著他後腦勺的緬甸人哇哩哇啦怒吼起來,大概是他一個俘虜趕閉,但阿杰充耳不聞:“這個人嚴峫,建寧市公安局刑偵副支隊長,堂堂的三級警督。你們以爲江停願意回去繼續當牛做馬,實際他早就在警方那裡留好了退路。不信你現在給他把槍,讓他殺了這個警察,你看他會不會手?!”
幾個緬甸人你看我我看你,老頭神忽變,上下打量嚴峫。
勢變得異常詭譎,空氣中涌著暗暗的火|藥味,似乎隨時可能一即發。就在這時候江停鼻腔中笑了一下,似乎既荒謬又慨:“什麼時候連你都能來揣測我的心思了。”
接著他踩著灰白溼冷的草叢走上前,周圍沒有人敢阻攔,只見他隨手拔出了一個緬甸人的槍拿在手上,後退幾步站回原地,舉槍指住了嚴峫的太!
老頭面皮,阿杰不可思議來,嚴峫驀然僵住了。
但江停臉上神卻是完全無所謂的:
“波叔,三年前那件事後,你們差不多都能看出來我跟金傑結下了仇。我看不如干脆這樣,你們殺了方片J,我心裡氣一順,也就不太在意這個男人的生死了,你覺得如何呢?”
老頭樹皮樣衰老鬆弛的臉頰微微地痙攣,像是在掂量著什麼。
“我已經上了公安廳的通緝名單,不在乎手上多這個副支隊長的一條命。但我們之間是合作關係,總不能你讓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你讓我殺什麼人我就殺什麼人。這個嚴峫的刑警可以死,但你得給我一點能換的東西。”江停黑白分明的眼睛盯著老頭,似乎浮現出了一笑意來:“怎麼樣,波叔?殺了方片J,我們立刻就能出發去緬甸與草花A會合,你不想快點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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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跟在爺爺身後幫別人遷墳。遷墳中有著一種特殊的葬法,名二次葬,需開棺槨,撿屍骨,整新衣。而我第一次遇到二次葬,就挖出一具栩栩如生的女屍……
一個是刑偵支隊的支隊長,一個是聞名遐邇的大律師,兩人卻勢同水火。 孰料,冥冥中彷彿有天意的安排,錯綜複雜的兇案將兩人的命運聯繫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