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臉?”嚴峫有些意外。
江停盯著他。
“……沒有, 當時太暗了,而且他手裡有槍。”
“你完全沒看清他長什麼樣?高、型,任何外貌特徵?”
嚴峫略一思忖, 說:“真的很難看清, 不過高不低, 型應該中等, 跑起來速度非常快。”
江停頷首不語, 半晌突然說:“這個案子不能再查下去了。”
他的聲音很輕但很堅決,嚴峫早過了一言不合掀桌走人的年紀,但此刻臉還是變了:“你說什麼?”
“胡偉勝那邊你查不出參與制毒的直接證據, 在拿不到口供的況下,暫時不予羈押, 或以販賣假藥爲方向繼續調查是最好的做法。這件事危險的地方在於, 胡偉勝的做法不僅犯法律, 也怒了販毒集團,真正兇殘的犯罪者已經參與了進來, 警方深偵查會遭到難以預測的危險。”
嚴峫直直看著江停的眼睛,許久纔開了口,聲音輕而危險:“爲什麼,因爲畏懼犯罪分子?”
江停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他說:“他們有一張非常完善的、難以測量邊緣的犯罪網, 比你想象得更強大, 也更縝……”
“因爲那袋毒品?” 他的敘述被嚴峫打斷了。
“……”
“那袋毒品不同尋常, 你認出了其中的線索, 是不是?”
不等江停開口, 嚴峫站起,幾乎在了他面前:“那種毒品跟賣給馮宇的假阿德拉是同一種東西, 所以你纔想藏匿它,對吧?”
江停雙手疊放在病牀毯上,面對步步的質問沒有一點反應,甚至語調都沒改變分毫:“如果你還想糾纏那袋毒品的問題,我說了,我只是想把它據爲己有而已。”
病房的白熾燈管發出輕微嗡鳴,除此之外,只有兩人的呼吸彼此噴在對方臉上。
嚴峫慢慢後仰,站直,彷彿剛纔的咄咄人全不存在似的,突然說:
“前天早上,死者馮宇的父母從北京來到建寧,去太平間認領了。”
江停毫無反應。
“馮家只有這一個獨子,他父親做生意,母親很早就全職在家照顧他。馮宇很孝順,雖然有時貪玩,但每逢過年過節、父母生日,都不會忘記打電話和寄禮回家,是鄰里親戚間有名的有出息的孩子,也是父母唯一的寄託和驕傲。”
“每一個被害人都曾經是父母的寄託和驕傲,” 江停回答道。
“他母親今年快六十了,不了這刺激,看到就暈過去了。父親一直在市局會議室裡嚎啕大哭,拿頭撞桌子,幾個法醫都拉不住。他們的年紀已經不能再要二胎來聊當蒼白的安了,餘生都將活在歷久彌新的痛苦和絕裡,日復一日,看不到盡頭。”
“江停。”嚴峫了聲他的名字,緩緩道:“那個痛苦掙扎死在冰櫃裡的學生曾是個活生生的人,有父母親戚,同學朋友,對你來說他只是案卷上簡單利落的‘被害人’三個字,對更多的人來說他是他們的整個世界。如果犯罪者不伏法,他會被冠以吸毒者的流言纏而不得安息,如果我們警察不爲他洗清冤屈,誰還能爲他鳴冤報仇?”
“——爲什麼不能報仇?”江停反問:“對方用了專業殺手來清理善後,你以爲他們會放過把新型毒品捅到警方面前的胡偉勝?”
“如果你是被害人,你會因爲兇手被黑吃黑而到快嗎?!”嚴峫斷然喝道:“我們將犯罪分子繩之以法,不僅是爲了告被害人家屬,更多是預先震懾更多更嚴重的犯罪!如果就像你說的他們有一整張販毒網,未來還有多馮宇會被害?我們警察還要在認現場接待多個悲痛絕的馮家父母?!”
嚴峫低沉的尾音震得人發矇,似乎連牆壁磚石的隙都一齊地震了起來。
但江停卻連眉梢都沒擡,淡淡道:“沒必要,警察也不過是一份職業罷了,如果你死了,你父母也是一樣的悲痛絕。”
江停是那種從五面相,到氣質涵養,都看上去非常溫和的人。但那種綢般輕的覺只是表象,他裡的強和不容置疑是與生俱來的,似乎再慷慨熱的宣誓,再承激昂的言辭,都不能稍微他堅定冷的態度。
嚴峫的結上下一,彷彿是忍下了什麼,未幾突然說:“你說你想把那袋毒品據爲己有。”
江停沒吭聲。
“但你車禍後的檢顯示你至在兩年時間沒吸過毒。”
“……”
“所以你一個不吸毒的人想把毒品帶回去做什麼,練習高中化學實驗?”
“當我想拿去賣錢好了,”江停從善如流地回答,對嚴峫查了自己的病歷這點毫不意外:“這很奇怪?”
他答得這麼順溜且毫無心理障礙,換別人可能當場就被哽住了。但嚴峫是個當了十多年的老刑警,江停話音還沒落地,他就冷冷地笑了起來:“行,不奇怪。但我更興趣的是,當年塑料廠炸後你被方確認犧牲,楊卻是從高速公路車禍現場把你救回建寧的。這中間一段時間空白我姑且認爲你是被毒販劫持了,但你是緝毒支隊長,這麼重要的職務,怎麼沒被毒販刑訊?”
“……”江停臉出現了某種微妙的變化。
隨即他反問:“你怎麼知道沒有刑訊?”
“——不用,不用拿病歷,不用服。”嚴峫在江停下面的話出來前就搶斷了,說:“其實我只想問你一句:爲什麼沒打氯胺|酮?” ωwш▪ttκan▪℃ O
鋒出現了短暫的凝固。
“別跟我說用氯胺|酮這類毒品供出的報有可能是胡說八道,咱們都是做過審問訓練的,毒販比我們更清楚,與其任你沉默還不如開口胡說八道。”
江停終於問:“你到底想說什麼?”
嚴峫筆站著,雙手在兜裡,因爲逆顯得格外高挑,給人一種紮實的迫。
“你在我這裡並不是完全清白無辜被誣陷的形象,江隊。”嚴峫心平氣和地說,“我希你還是五年前那個公正、嚴謹的好警察,但如果你繼續阻止我深調查,我就不得不懷疑你跟毒販之間是否有某種不爲人知的利益關係了。”
江停一哂,到很荒謬。
“不早了,今天先這樣吧。”嚴峫轉過,丟下了一句:“好好養傷。”
病房門呯一聲關上,江停向後靠在病牀頭,用兩手指掐著眉心。
“……”很久後他纔開口喃喃地罵了句,但沒有發出聲音。
·
“傻——!”啪一聲脆響,魏局把文件摔在嚴峫面前的桌上,用盡全力氣怒吼道。
會議室裡人人著脖子,噤若寒蟬,只恨自己不明。
只有作爲當事人的嚴峫手裡夾著菸,大翹二,面無表對著魏局兜頭而來的唾沫星子,長長吐了口菸圈。
“爲什麼單獨行?爲什麼不打報告?爲什麼不申請配槍?!你自己被犯罪嫌疑人打死就算了!還讓路過的羣衆覓聲爬上天臺查看況,險些被嫌疑人從樓梯推下去摔死,現在還在醫院裡待著!待會要是家屬投訴到上級公安廳,老子一定把你了綁起來送去頂雷!”
“沒事老魏,”嚴峫悠然道,“我去過醫院了,羣衆被我們警察冒死辦案的神所,答應不投訴。”
“……”魏局氣沉丹田,用盡洪荒之力,大吼一句:“放屁!”
坐在嚴峫後的秦川遭到了池魚之殃,默默把金邊眼鏡摘下來,從口袋裡掏出手帕拭唾沫。
“小高!”魏局餘怒未消:“報告況!”
刑警支隊外勤組的高盼青正把全在馬翔後僞裝自己不存在,無奈被點了名,只得訕訕站起。
“呃……外勤和技偵的弟兄連夜重勘了嫌疑人胡偉勝家,從嚴隊起獲的製毒工上發現了大量指紋證據,目前痕檢還在進一步排查……爲此我們急重審胡偉勝,但姓胡的咬死自己只是個賣假藥的,對毒品易什麼都不知道,目前在口供方面暫時沒有突破進展……”
“他在當年恭州強|未遂案裡學聰明瞭,”嚴峫皺眉道,“製毒販毒足夠他吃槍子兒,賣假藥致死卻頂天二十年。”
他又在提恭州已經封檔的鐵案,魏局幾乎要炸了:“你他孃的給我閉!”
嚴峫無所謂地聳聳肩。
魏局轉向技偵:“既然有指紋鐵證,爲什麼還那麼著急追口供?”
高盼青覺得自己真是水了個大逆,纔會被迫在頂頭上司被頂頂頭上司痛罵的時候站出來發言。他著頭皮說:“因因因因因爲無法通過指紋對比形胡偉勝參與制毒的直直直直直接證據……”
魏局深吸一口氣,儘量平復自己躥升到了一百八的,咬著牙問:“爲、什、麼?”
高盼青滿臉哭無淚的表。
“——因爲胡偉勝的指紋只存在於反應罐底部,過濾機中下部,以及水機頂兩側手提的位置,而氣罐頂部放氣閥、藥瓶蓋和管接口等製毒環節的關鍵作點上,沒查出他的指紋。”
魏局覓聲去,嚴峫從煙盒裡出一支中華,也不點,一邊在手指間緩緩一邊沉思道:“也就是說,胡偉勝的確不曾作過這些工,他只負責搬運及看管,真正的製毒‘技師’另有其人。”
——不知爲何他腦海中突然浮現幾個小時前的場景,那是他在天臺生死一瞬後,拔狂奔至樓道口,於逆中瞥見的一幕剪影。
隨即他輕輕一搖頭,強迫自己將這畫面暫時擱置了。
“你這個……”魏局習慣想罵嚴峫兩句,沒找到詞,當時有點哽住了,然後一把奪過他手裡的煙:“不就拿來給我,糟蹋東西,浪費!”
嚴峫:“……”
韓小梅委屈地問黃興:“黃主任,沒事找茬也要罵兩句這點嚴哥是跟魏局學的嗎?”
黃興小聲說:“噓——他們這些幹刑偵的,魏局也是快四十歲才找到老婆……”
“上級部門對五零二案非常重視,省廳已經問了兩次。”魏局掃視整個會議室,威嚴道:“現在案已經裹挾了製毒、持槍和公然襲警,我們不能坐等省廳我們下軍令狀,必須積極主,先給自己人規定好破案時限,搶在犯罪分子清理完其他線索之前取得突破進展!嚴峫。”
嚴峫剛出第三菸,聞言毫不猶豫地飛快把煙點著了:“是是,您說。”
魏局一看他滿手繃帶、吊兒郎當,翹著二郎坐在會議桌後的樣子,就想起當年把這個富二代小混混從街上銬回派出所的往事,再想到自己一時糊塗,竟然讓小混混人模狗樣地穿起制服混進了公安隊伍,現在眼睜睜就要升爲正級的支隊老大了,當即又險些躥升到了一百八。
“七十二個小時不破案,你下半輩子就特麼別想扶正了,”魏局悲憤道:“給老子了服回家繼承煤礦去吧!”
“……”嚴峫目瞪口呆盯著他,言又止,然後終於忍不住發牢了:
“不帶您這樣的,您今天怎麼對我這件事這麼有執念啊,我可是個直……”
話音未落他險些被魏局的菸灰缸敲個滿臉桃花開。
“行行行,”嚴峫被人七手八腳從桌子底下扶起來,有點狼狽地拍著口,說:“破案破案,這就破案。老高!”
高盼青用“我求求你了”的眼神回視他。
嚴峫問:“你們審了胡偉勝多久?”
“三班人馬,連夜突審,到現在已經超過八個小時了。姓胡的又不傻,知道了口供就是死罪一條,咬定自己只是把製毒工撿回來準備當廢品賣的,那袋關鍵證據的毒品又被搶走了……”
嚴峫一擺手,打斷了手下,隨即向魏局豎起一食指。
“給我一個小時。”嚴峫說,“一個小時拿不下姓胡的死罪口供,我跟您姓魏。”
魏局愣住了。
嚴峫大搖大擺地往外走,魏局怔了會兒,突然反應過來,怒道:“我老魏家缺你這麼個便宜孫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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