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第80章 紅痣 “當家主夫。”……
說眼前是春日, 其實有些不合適。
五月的暖仍帶著春的明淨,如一泓亮的溪流,漫過檐角和庭中草木。可當它灑在上時, 卻出幾分蟄伏已久的燥意。
蕭燃便站在這片恣意的下, 武袍勾著金邊,正負手立于石階前, 同庭中的親衛代些什麽。
見到披推門, 他立刻就過來了, 一邊靴上廊,一邊指揮商家姐弟呈藥布膳, 一點也沒拿自己當外人。
這副稔的樣子, 特別像……
“當家主夫。”
沈荔扶著門扇淺淺一笑, 揶揄他。
“看來是病好了, 還有心打趣本王。”
蕭燃上前探了探前額的溫度, 眼睫一垂,見眼底和的笑意, 終是沒繃住破了功, “還笑?”
他眉頭一松,似是無奈,又似是抱怨:“你是沒看見, 今早帶你回來時, 你哥那一聲不吭的眼神,涼颼颼似要將我剮了似的。”
沈荔與他朝客室走去,聞言側首, 聲音帶著病後的微啞:“天不怕地不怕的丹郡王,竟會怕阿兄的眼神?”
蕭燃揚起眉峰,冷哼一聲:“我怕他?除了阿母, 你見我怕過誰?”
那還真沒見過。
“我是因為你,才心生憂怖。”他又低低補上一句。
那聲音幾乎融進穿廊的風裏,輕輕叩響心弦。
沈荔攏了攏襟,輕聲問:“後來呢?”
“後來就守著你汗喂藥,掖被更,連口茶都沒敢喝,就一個勁兒地反思問題出在了何。”
蕭燃拉開客室的門,與一同在席上坐下,“這樣想了許久,後悔事後沒有給你換幹爽的,穿著的睡,怎能不生涼?又想是不是草地上的夜風太冷,嗆著你了;再或許是讓你吃了不慣的炙,引發腹中不適……”
沈荔忙解釋:“是我自己的心病,與你無幹。”
“你還知道是心病?後來醫師診脈,說你是思慮過重,肝火虛旺,才引發此疾,沈筠這才將眼刀收回去。”
說著,蕭燃單手支著額角,擡起一手輕輕的臉頰,咬著牙輕輕道,“心裏藏著事,也不和我說,總自己一個人胡思想。是嫌我不夠心疼嗎?”
沈荔眼睫微,垂眸擡掌,輕捂住被他得緋紅發燙的臉頰。
自己放縱了大半宿,到頭來還是要蕭燃收拾爛攤子,不免有些慚愧:“有勞殿下。”
“……”
蕭燃似是噎了一瞬,索連另一只手也出來,氣急敗壞地捧起的臉,“你這是什麽話?我介意的是這個?”
難道不是嗎?
“我是心疼你不惜自己!多思傷神,最損心脈啊,沈令嘉。”
門口,商風和商靈捧著托盤和湯藥而立,目瞪口呆地看著自家清冷端莊的郎,被高大的年來去地“教訓”。
不由齊齊僵立,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放下吧。”
沈荔飛速端正形,溫聲道。
商靈將藥碗和餞置于案上,角一一,拼命忍笑。
商風則頭也不敢擡,尤其不敢看蕭燃的眼神,快速布完菜,抱著空托盤頷首一禮,便邁著碎步逃也似的退下了。
沈荔實在疑:“商風為何這般怕你?”
蕭燃那一瞬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長,又有些古怪,半晌才漠然道:“不知道,或許心裏有鬼的人都怕我。”
沈荔忍不住為年辯解:“商風心細如發,勤勉斂,絕非心不正之人。你是不是……誤會他了?”
蕭燃長眉一挑,面更古怪了。
古怪中著青黑之氣,還意義不明地哂笑了一聲。
沈荔毫未曾察覺,撚起玉勺道:“你不吃麽?”
“氣飽了。”
蕭燃淡淡然說著,手將面前的藥碗移開,換上熬得晶瑩粘稠的碧玉粥,“先喝口粥墊墊肚子,再飲湯藥。”
沈荔只當他還在因自己不同他傾訴心事而生氣,抿一口粥,看他一眼;再抿一口,又看一眼……
“我……”
“方才……”
兩人異口同聲,又不約而同收住了音。
蕭燃似被這無意間的默契取悅,破功一笑:“你先說。”
“先前我以賑災糧為餌,出了當年殺害母親的燕子匪首。他臨死前為保家人平安,曾向告知我一個:當年洩母親行蹤,慫恿匪衆于風雪截殺的那名神人,小指側生有三枚小痣。”
沈荔已然恢複了清明,將昨夜零碎閃現的思緒驟然串聯線,擡眸道,“昨夜聽你提及,章德太子孤上有一枚可供辨認份的印記時,我便覺得……”
“那印記并非胎記,而是三枚小痣。”蕭燃瞬間會意,接過話茬。
“不錯。”
沈荔頷首,“如此一來,一切都解釋得通了——前朝舊黨需要銀錢養兵,故借燕子匪之手劫殺母親的車隊。事之後,再將燕子匪改名換姓,收為私兵,藏世家麾下為棋。這般不斷地挑起長公主與世家的相爭,待兩敗俱傷,便可趁機扶前朝脈複辟,坐收漁利。”
眸漸沉,袖中指尖也不斷絞:“只是不知先是前朝舊黨鬧事,轉投謝氏門下,還是自始至終……都是謝氏從中控。”
“別忘了,章德太子妃也姓謝。”
蕭燃擡掌覆在泛白的指節上,遞來安穩的溫度,“雖說謝敬一族已遷居蘭京,與前朝太子妃并非同支近親,但終究脈同源。”
“這只是猜測,并無實證。”
“若本王手中,正握著謝敬攬財養兵的實證呢?”
沈荔倏地擡頭,眼中驚瀾驟起:“是何證據?”
“這正是我要與你相談之事。”
蕭燃從懷中出一份文,夾在修長的指間揚了揚,眼尾微挑,“你先將藥喝了,我便給你看……”
話未落音,沈荔已雙手捧起面前的藥碗,仰首一口氣飲盡。
皺眉放下空碗,息著朝他出一手。
蕭燃線微揚,擡指自然而然地為抹去角的苦水漬,又撚了顆餞塞間,這才將證據遞于。
“探子順著嬰娘藏的樂坊往上查,倒還真查出點東西。的上一位恩客兼主子……哦,就是騙你叔父的那位雲游名士,乃謝敬麾下豢養的謀士。”
蕭燃指腹輕點膝頭,慢悠悠道,“你猜怎麽著?這位謀士每年經手的錢財,數額龐大到你無法想象,不是用來收編燕子匪那般私兵死士,就是替謝家做些上不得臺面的髒活。”
沈荔展開信,上方果然詳細記載了這名謝氏黨羽的人際往來,進出數目大得嚇人——
是一筆即便是蘭京世家之首的沈氏看來,也依舊難以想象的巨款。
天下最燒錢的行徑,莫過于養兵。這的確是一份鐵證。
饒是早有預,當親眼見到與祖父好的謝氏包藏禍心,竟不惜放縱匪徒向故好友的妻子痛下殺手時,的心中仍是泛起了冰冷的寒意,錐心刺骨。
謝敘知道此事嗎?
若他知曉,又是如何做到一邊與溫言相、手談論道,一邊卻為虎作倀、暗下殺手的?
“有這些還不夠。”
沈荔闔目呼吸,很快沉靜下來,“若謝敬咬死不知,將一切罪責盡數推于謀士上,亦有逆風翻盤的可能。”
蕭燃指節一頓,傾靠近了些:“我與阿姊也這麽想,所以來問問你的意見。”
“要麽,找到謝氏勾結前朝舊黨的鐵證。要麽……”
沈荔眼睫一擡,霎時如明乍現,清泠泠道,“從楊氏手。”
“楊窈?”
“不錯。”
四年前,那場震驚河東的案發生後,面對沈荔的質問,楊窈曾梨花帶雨地解釋:
戚氏領兵與李氏的部曲火拼時,四縱火屠殺,以至于誤傷了被囚困李氏牢獄中的楊氏全族。是為了給枉死的族人報仇,才設計奪權,反殺了戚氏全族……所做的一切,都是被的!
沈荔并非傻子,知道一個菟花般依附別人而活的楊氏孤,再如何設計奪權,也不可能將戚氏的一千部曲一夜屠盡。
一直覺得,楊氏全族死得太過蹊蹺,蹊蹺得仿佛在迫不及待地掩蓋著什麽。
或許螳螂捕蟬的背後,還另有黃雀。
直至昨日在儀殿,楊窈緒失控之下,對說了一句話——
“……楊窈說:‘大家族就是如此,什麽都要爭,什麽都要搶。雪沒有姊妹,又怎會懂我的痛?’”
聽完沈荔複述此言,蕭燃擰眉沉:“此話有何不對?”
“楊窈是楊氏嫡,只有三位阿姊、兩位兄長,并無妹妹。”
沈荔緩聲道,“昨日見時,我心緒煩,以至于忽略了諸多細節,事後冷靜下來才覺蹊蹺:楊窈素有溫婉賢名,又是衆星捧月的、負皇後之命的貴人,楊氏上下呵護尚且不及,何來‘爭搶’之苦?”
這便有些意思了。
蕭燃微瞇眼眸:“所以定有,令對自己的族人有恨,恨不得他們去死。”
“非但如此,只怕那時便已與謝氏勾結。”
怎會忘了?
那年的冬天,謝敘與在曹公的梅園初見,也一并見到了跟著養傷的楊窈。
如此一來,戚氏一族背後的那只黃雀,便有跡可循了。
思及此,沈荔心間一沉,喃喃道:“若楊窈份存疑,更兼弒親背友之罪,又豈配母儀天下?”
蕭燃懂了:“若楊氏確系罪徒,那麽力主迎宮,又與前朝舊黨牽扯不清的謝氏一黨,便難逃其咎。”
“不錯。唯有從楊窈斬斷源,方能徹底扳倒謝敬……”
沈荔說著,擡眸撞進一雙含笑的桀驁眼睛,不由一怔,“怎麽了?可是我……說得太過了?”
蕭燃只是笑著看。
“我信你是真的振作起來了。”
他手了的發頂,帶著逗弄的氣,語氣卻很認真,“你運籌帷幄的樣子,像是在發。”
沈荔心尖一跳,忙低頭勺子,又抿口粥水。
忙忙碌碌半晌,才擡起眼來,遲疑道:“其實,我沒有你說的這般好。”
“怎麽就不好了?在我眼裏、心裏,你就是世間最好、最聰慧的子。”
蕭燃又靠近了些,低頭看躲閃的眼睛:“願意同我傾訴一二嗎?”
沈荔指腹挲勺柄,沉了好一會兒,方將四年前那樁舊事娓娓道來。
開口直面錯誤,并沒有想象中那麽艱難。
并未提及李氏與戚氏的名號,只撿了如何救下楊窈,又如何出于不忍、給指了一條生路的重點,說了個大概。
“……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是我識人不清,恃才傲,才釀就如此惡果。”
沈荔這樣說著,擡起哀傷得近乎破碎的眼睛,靜靜地著蕭燃,“去年在學宮,你說我教不出好學生,我生氣了。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沒有資格生氣,我只是被中痛,下意識選擇逃避而已……”
最佩服蕭燃的一點,便是他有直面失敗、矯正錯誤的勇氣。
做不到。
“我就是這樣一個識人不清,剛愎自用之人……”
“沈荔,人非聖賢,孰能無過?你不必對自己這般苛刻。”
蕭燃輕輕打斷的自厭,指腹碾過的眼尾,聲音帶著一貫的明朗張揚,“以前阿父說過,人總是要跌跤後,才知道痛;要犯過錯,才懂得長。犯了錯就改嘛,去面對、去彌補,多大點事!你看我,十六歲時打了那麽大一場敗仗,不也照樣活著?”
沈荔著他故作輕松的笑,角了,卻只品出了無盡的酸:“這一點也不好笑,蕭燃。”
知道他那幾年很難熬,很難熬……
眼前所謂的輕松,都是用命搏出來的。
“說真的,和我捅出的簍子相比,其他的都不算事兒。”
蕭燃低下頭,與平視,又了的後頸,“我啊,就是名得太早了,沒吃過虧。那時殺上癮了,拿手下的人命當棋子看,總覺得十四歲能贏,之後的每一次也能。那時我真覺得,老子天下第一……結果你也知道了,我吃到了人生中最慘痛的一次教訓。”
沈荔沒說話,只是悄悄移過去一寸,握住了他的青筋凸顯的手。
蕭燃一怔,反手回握住,深吸一口氣,又徐徐吐出。
“說是三萬兵,其實也不全是。裏頭有五千步族,一千騎兵,是幾位仰慕我聲名的兄弟帶來的部曲。兩千出自江氏……就是你那學生,江什麽……”
“江月。”
“對,這兩千是的兄長帶來的部曲。還有兩千步卒,一千騎兵,是戚氏二公子帶來的私兵……”
“……”
沈荔的聲音,驀地有一輕:“你說的,是哪個戚氏?”
“陳留戚氏,怎麽了?”
蕭燃問,“你認識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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