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燃將阿狗夾在臂下,爽朗笑道:“沒事,本王喜歡小孩兒。”
營門口支了兩口大鍋,有士卒正在為流民熬煮羊骨湯,蕭燃掀開鍋蓋看了眼,吩咐道:“這湯有點稀,再添些粟米。”
說罷,又看向開門迎上前的參將:“本王不在這幾日,營中有無異常?還有,那名北淵士子的傷勢如何了?”
參將道:“回稟殿下,軍中一切如常。那名士子得了殿下送回的解毒藥方,現下也已無礙。”
“那好。”
蕭燃將臂彎下吱哇的孩子放下,讓兵卒帶他們去一旁領羊湯喝,而後又指了指巡邏而過的幾位老兵。
“王二,老李,你們幾個過來。”
蕭燃負手而立,朝後的陳老一擡下頜,“這位是南山有名的醫仙,有活死人、白骨的本事。你們的舊傷不是疼得厲害嗎?回頭讓陳老……先生給你們瞧瞧。”
那一伍老兵忙小跑而來,似乎一點也不奇怪將軍為何會記得他們有舊傷,只紛紛抱拳,聲如洪鐘道:“小人多謝殿下!多謝醫仙!”
陳靈機白眉倒豎,狠狠瞪了蕭燃一眼:“老夫此番下山,不是來給你當軍醫的!”
蕭燃渾不在意,言辭間帶著落拓不羈的年鋒芒:“本王都將命抵給您老了,做點順手人又何妨。”
當陳靈機終于從那群問診的老兵中時,夕已滾落平原。
遠一行飛鳥掠過,營門外飄來了羊湯粥的人馨香。
陳靈機氣呼呼坐在營帳中,豆大的眼睛瞪著柵欄外——流民井然有序地排著長隊,滿懷欣喜地為家人領一碗羊湯果腹。轉頭再看這座駐守城外的軍營,紀律嚴明,秋毫無犯,深得民心。
沒有劫掠當地百姓,沒有強行征發民夫做苦役,甚至不曾驅趕流民。
陳靈機試圖從這支隊伍裏找出那麽一個不像樣的兵,好將罪名牽連至蕭燃上……然而未果,這裏的一切都如此和諧而安寧。
他越想越惱,忽而狠狠摔了手中的酒葫蘆,橫眉怒目指向沈荔。
“你這小子,其心可誅!”
沈荔輕舀藥湯,微微側首,從容道:“先生此言,我不明白。”
“哼,休得裝糊塗!”
陳靈機兩頰鼓,大聲嚷嚷,“你巧舌如簧,費盡心思誆騙老夫下山,就是為了讓老夫親眼見蕭燃民如子、治軍嚴明之景,好老夫不忍鴆殺此世間良將!”
“這麽說,先生承認蕭燃是民如子、治軍嚴明的良將了?”
“……”
陳靈機被沈荔套了話,頓時語塞。
偏又想不出話來反駁,只得重重一哼,別過頭去。
“先生明察秋毫,自然看得出今日之景全是將士與百姓真流,絕非造假。”
沈荔放下藥碗,趁熱打鐵道,“先生覺得,他槍尖下所護、所救之民,比之先生如何?”
醫者一生最多不過救數萬人,而一名良將守疆驅敵,一戰便可救數十萬人,這如何能比?
“他殺我賢侄,此乃事實!”
“是,我不為他辯解。只是北淵虎視在側,大虞不能在此關頭失去主將。”
沈荔擡起眼來,眸清淩,不閃不避。
那雙秋水目中毫沒有料事如神的驕矜自得,唯有沉靜真摯,不卑不,如同月下一泓清泉,幹淨得令人容。
陳靈機的心平複下來,冷冷道:“縱他能護萬萬人,又與老夫何幹?”
“實不相瞞,我是見了先生的‘三不診’,才敢鬥膽行此下策。”
沈荔之以理,複又曉之以,“先生不診兵匪、不診作犯科者,足見是嫉惡如仇之人,雖居世外,卻心系蒼生。蕭燃為朝廷刀刃,殺伐征戰亦為蒼生,從不為私利,還請先生網開一面……”
說罷,正襟危坐,攏袖朝陳靈機行了個大禮。
烏發自肩頭落,涼涼掃過臉頰。
帳許久沒有聲響。
過了不知幾息,陳靈機忽而拾起酒葫蘆,撥開塞子,仰首咕咚咕咚大灌幾口,一抹道:“取紙筆來!”
沈荔心知事有了轉機,遂捉筆潤墨,雙手平遞于陳靈機面前。
這個須發糟糟的老者又豪飲了一口烈酒,這才一把抓過筆來,揮毫潑墨,筆走龍蛇,在絹紙上寫下一副潦草至極的方子。
沈荔斂目凝神,細細辨認字跡,心下漸沉:這方子用藥詭譎,莫非是解毒的藥方?難道蕭燃已在不知不覺中,中了陳老的劇毒?
正思索間,陳靈機驀地將筆一拍,在空白留下一道飛濺的枯墨。
“這方子是給你的!每日一副,三碗水煎做一碗服之,可解你淤積的寒癥。”
陳靈機歪仰首,將葫蘆中最後一滴酒倒中,睨視沈荔怔然的神,“慕清同老夫說起過你,今日這副藥方,權當替他還了師恩了!”
說罷將空葫蘆一拋,起朝帳外走去。
走了幾步,尤不解氣似的,折回來指著沈荔道:“娃娃莫要心思太重,當心慧極必傷!”
吐完這口惡氣,這才大搖大擺地掀簾出帳。
蕭燃正抱臂倚在帳門外,見陳靈機出來,便低低喚了聲:“老先生。”
陳靈機搖搖晃晃停步,回首瞪著這位英姿發的年將軍。
年將軍折腰一禮,抱拳道:“多謝老先生賜藥,解吾妻多年舊疾。”
陳靈機瞇眼看他:“你不謝老夫放你一馬?”
“的命,比我的命重要。”
蕭燃直負手,餘暉灑在這張濃俊臉上,更添幾分年人的桀驁銳氣,“他日若我蕭燃有違道義,這條命,隨時歡迎老先生來取。”
陳靈機輕哼一聲:“你且好自為之。”
“武思回。”
蕭燃喚來親衛,“為老先生備馬,再挑兩個得力的人,護送他回南山。”
聽到後傳來腳步的輕響,他并未回頭,只稔道:“你怎確定這老頭來了軍營,便會打消殺念?”
“我不確定,只是賭一把罷了。”
沈荔與他比肩而立,二人的料在風中挲,如同呢喃細語,“畢竟世人或對丹郡王多有臧否,卻沒有人不喜歡為虎威軍統帥的蕭燃。”
聞言,蕭燃轉過頭看。
看得極為認真,以至于遲鈍如沈荔也不免臉皮發熱,投來疑的一瞥。
“那麽你呢?”
蕭燃眼底映著天邊的最後一縷霞,緋上揚,低頭凝視,“你會喜歡上這樣的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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