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 甜夢 十九年人生中最尷……

籬山層巒疊嶂，圍障綿延。

午後浩浩的隊伍陸續抵達樂游苑，支起一片片白蕈菇般的氈帳行宮。

郡王府的氈帳鄰王帳，肩負拱衛之職。

營帳外人影往來，遠鷹犬的鳴吠和著公卿世婦們的笑語，格外熱鬧。

于是，襯得氈帳的沉默愈發詭異——

氈帳置有一張行軍床，一張需要沈荔與蕭燃挨子才能躺下的行軍床。

倒不是侍從小氣，而是輜重有限，且山間風寒夜冷，床榻小些方能聚暖，這都是久經沙場的將士才懂的行軍經驗。

蕭燃清楚，沈荔也清楚。

但在夫妻倆齟齬不合、心思各異的況下，便多有些尷尬了。

“為何只布一張床？”率先開口的是蕭燃。

“氈帳攏共這般大，擺不下太多件啊。殿下與王妃又是夫妻，不睡一張床睡幾張？”撓著腦門回答的是武思回。

“娘子為何要與王兄睡一張床？難道娘子也怕黑麽？”從氈帳外探進一顆腦袋，被絳紗狐尾單層層擁簇的瘦弱年是當今天子。

帝已年滿十七，因為過分蒼白瘦弱，看起來只有十五六歲，一雙極黑的眼睛嵌在掌大的臉上，呆呆然頗有幾分稚的懵懂天真。

事實上，他的心智的確與稚相差無幾。

這也是先帝為何要臨終托孤，大虞政權會落于長公主之手的原因之一。

“陛下怎麽來了？”

蕭燃暫時放過快將腦門摳禿也沒能想明白一張床究竟有何不妥的武思回，朝帝蕭含章走去。

“不好玩，想看馬兒。”

蕭含章還在帳門，睜圓純稚的眼問，“所以，娘子為何要與王兄睡一張床？”

“走，帶陛下去看戰馬。”

蕭燃面如常地越過沈荔，大步領著雀躍的帝出了氈帳，一邊翻上馬一邊喝令軍士：“傳令三軍，隨本王繞營巡視，松懈者軍法置！”

軍士應聲震天，在這片幽靜的山林無限回。

當日落沒下山林，營地的火把也次第亮起，裊裊炊煙暈散深藍的天際。

簡單用過晡食，帳中燈火明麗，投出卸妝悉的窈窕影。

沈荔接過侍遞來的綢帕子拭淨手，著那一張鋪設、故而更顯狹窄的床榻想：蕭燃要巡視營地，今夜還回不回帳睡覺？

多半是不回來了，皇親貴胄近百人的安危系于虎威軍一，半刻也不能松懈。

沈荔坐在榻上看了會兒書，終是抵擋不住車馬顛簸的倦意，吹燈上了床榻。

直至親眼看見氈帳上的纖細影睡下，背著長刀的武婢也退了出去，蕭燃這才從柵欄後的影中轉出。

“再取幾丈氈布來，加固營帳。”

蕭燃吩咐親衛，又低聲補上一句，“作輕些，別弄出聲響。”

的影子都投在帳布上了，若非他在此守著沒讓外人靠近，只怕其一舉一皆被人看得清楚。

也不知的侍從是幹什麽用的，竟毫未曾察覺。

正腹誹間，那名武婢從侍從專屬的小帳中探出頭來，瞇著眼打量這邊的靜。

見沒有危險，便打了個哈欠，抱刀坐在帳簾下閉目養神。

……倒也不全是廢。

待親衛圍好氈帳，再不出半點亮，蕭燃這才卸甲予親衛，搴簾了帳中。

沈荔果真睡得很。

顛簸一日，已經耗盡了全部的力。

蕭燃走過去掐滅案上的燭臺，沒有去刻意留出的半邊床榻，而是靠著榻邊的箱和而眠。

有什麽東西滾到了邊，蕭燃立即驚醒，眸于黑暗中映出清亮的寒。

剛手握住長槍，便陡然一僵——

邊睡著一張悉而恬靜的臉龐，微蜷在蓬雲般的寢中，烏發如墨流瀉，芙蓉面在夜中氤氳著玉的。

沈荔不知何時竟從那一堆錦繡中滾了下來。

因行軍床本就矮腳地，又不曾設圍欄，是以順著那雲朵般曳地的褥滾落在地時，并不曾驚醒。

蕭燃單知睡後不甚規矩，與清醒時的世家風範大不相同，卻不知還有這般滾地的本事。

他緩慢的，不聲地回幾乎僵的小。

剛起換個地方，又想起氈帳雖鋪著的西域地毯，卻并不能完全隔離山間的寒，這樣雪雕玉砌的貴只怕躺上兩刻鐘，便會因風邪而發熱。

于是倒退回來，出榻上堆砌的錦被罩在全然不知的沈荔上，手臂緩緩探的腰下，烙餅般一卷一裹，小心抱著那纖細的軀置于榻上。

好輕，雲團似的輕盈。

大概是他離手臂的作慢了些，重新躺回枕上的不安地了子。

蕭燃立刻屏住了呼吸，一不敢，比夜襲敵城前的蟄伏更為小心謹慎。

可夜襲敵城時不會有這樣人的兒香，發間那心調配的清淡雅香裊裊綻放，從鼻尖一路到間。

咕咚一聲，吞咽的聲音在寂靜的氈帳格外明顯。

待好不容易將手臂從那段的腰下離，年如打一場仗，滲出一熱汗。

去鼻的意，他到底沒走遠，只面朝外側躺在榻邊，以自己拔寬闊的背脊為圍欄抵在床沿，以免某人又翻下床來滾出二裏地，還得勞他去撿。

重新闔目，蕭燃做了一個夢。

和往日廝殺震天、橫飛的回憶不同，這次的夢境頗為。

像是輕紗籠罩下的一段朦朧月影，帶著幽微的甜香。

香息之中，沈荔散發披倚靠在榻上，神不似以往的清冷疏離，而是蘊著淺淺的一汪笑意，輕快而慵懶地看他。

那雙執筆風雅，若無骨的手掛了上來，在他脖頸游移，在他耳畔笑語。

很。

除了之外，還有一種陌生的躁。

他了混沌的影子，迫不及待要鑽那片皎潔的月中，拋開一切束縛，去丈量那不盈一握的腰肢，去汲取那沁人的香息，去……

去索取更多。

在夢境變得更混與怪陸離前，蕭燃終于驚醒。

帳外一片冷霧氤氳的夜，天還未亮，後頸傳來羽搔刮似的輕呼吸。

是榻上的沈荔翻了個，面朝外微微蜷著，鼻幾乎快上他的耳廓。

夢境與現實短暫重疊，蕭燃恍惚了一瞬，很快發現自己正于十九年人生中最尷尬的一刻。

低罵了一聲，他小心翼翼地出一禮貌的手指，輕輕將埋在後頸的那顆漂亮腦袋往裏了。

坐起，夢中的躁并未消散，反而有下沉的趨勢。

蕭燃扶額深吸一口氣，并不敢回頭看。

只解了革帶搴簾出帳，大步朝營地外那段冷霧縈繞的溪水走去。

……

沈荔醒來時，帳中一切如常。

侍捧了巾櫛前來侍奉梳妝，看著鏡中那張敷描眉的清豔臉龐，醒了許久的神，方問：“郡王一晚都在巡守營地麽？”

“殿下三更天時帳歇息了片刻，天還未亮複又出去了。”

商靈背著刀打了個哈欠，盤坐道，“不知誰惹他了，一個人在冰冷的溪水裏泡了老久呢。”

他回過氈帳？為何自己全然不知？

只歇了片刻就走，臉還不好，莫非又是驅蟲藥香惹他心煩了？

沈荔并未費神太久，營帳外已傳來了雄渾的號角聲，意味著這場盛大的皇家圍獵即將拉開帷幕。

收拾好起，目落在妝奩盒旁的那條玄紋嵌金的赤抹額上。

臨行前，傅母朱氏特意將此抹額予，百般叮囑：狩獵角逐開始前，一定要親手為郡王戴上此。

雖不知為何……

但朱氏大概不知曉，兩人已許久沒再說過一句話，只怕蕭燃現在并不想見到，以及與有關的任何件。

林外，平丘上，皇旗獵獵。

侍從牽黃擎蒼，簇擁著立于大宛良駒上的公卿世家青年。穿著鮮妍，頭戴冪籬的世婦亦乘騎溫馴的牝馬列于外圍，目睹這場即將開始的角逐。

帝羸弱，自然無法參與狩獵，只在涼的玉輅車上觀戰。

開場的禮，便落在了攝政長公主蕭青璃的上。

蕭燃照舊是一襲燕紅袍，烏發高束，玄黑護臂勒出一段勁瘦有力的手臂。他迎風勒馬，擡手示意騎兵驅，霎時馬蹄聲自林中地而來。

蕭青璃鎮靜挽弓，弦如滿月，日影于弦上劃過一道金的流。

“阿荔，你不擅騎，且在外圍踏青便可。”

一襲霜青束袖燕服的世家青年，馭著通純白無一雜的皎雪驄緩緩而來，面溫潤道，“林險峻，恐流矢無眼。”

沈荔頷首：“阿兄也要當心……”

話音未落，卻聞宮人、軍士一片歡騰。

原是長公主禮開場，一箭中了林中躥出的第一只雄鹿。

除了數擁護帝的公卿世家一臉諱莫如深外，衆人皆山呼吉兆。

沈荔餘瞥向馬背上那道修竹般的姿，發現阿兄也在看長公主，靜水深流的眸底有華流轉。

隨著長公主完的禮過後，角逐正式開始。

鼓聲擂，號角雄渾，千百騎破開一片黃雲席卷而下，爭搶頭籌。

蕭燃一馬當先，一手控韁，一手握弓，頭頂蒼鷹盤旋，馬側細犬飛奔，獵獵鮮如火矢刺破黃塵，整個人幾與破空疾飛的箭矢齊平。

驚弦聲響，林間躥出的一只黑野彘應聲而倒。

蕭燃并未管那些叢中倒下或空中落下的獵，徑直沖林，留下一地獵予後的鷹犬與親衛善後。

直至那道鮮紅的影消失在重重樹影深，那些公卿世子的馬駒才堪堪追上他揚起的塵煙。

熱沸騰的角逐，那些善騎的郎也跟著了林子，多數養尊優、不願熱汗弄花臉上脂的世婦們便支了各花紋的步帳，聚集在清澈的山溪邊曲水流觴，雅集閑談。

見到頭戴冪籬信馬而來的郡王妃，便會禮貌而優雅地行禮致意。

沈荔并不擔心會被人認出來，一則描了連自己都覺陌生的妍麗紅妝，二則這些世婦大多出自五品以上的閥閱巨室，而所教授的學宮子弟則多為六品以下的世家子弟，二者之間并無多集。

“令嘉，來這邊！”

英姿颯爽的長公主立于馬上，周圍跟著一圈同樣颯爽的衛，笑朝揮舞手中的馬鞭。

蕭青璃今日穿著一紫金的騎服，高髻罩在的垂風帽中，輕紗帽披自腦後垂下，于肩頭隨風輕舞，更襯得那張不施脂、被曬得微紅的臉明豔無雙。

英氣的，耀目的，當之無愧的大虞君。

“你看那小子，”

蕭青璃執馬鞭朝前一指，只見草坡下，鳴金收鼓的蕭燃與數名武將相繼而歸，正打打鬧鬧地玩笑著什麽，“發現什麽了嗎？”

沈荔安地拍了拍座下這匹活潑好的紅馬，目穿過斜灑照的草坡去，落在蕭燃後那幾匹馱滿了獵的戰馬上。

如果沒看錯的話，馬背上除了普通的赤狐、獐子與雄鹿外，甚至還馱了一頭極為罕見的黑熊。①

“郡王神武非凡，滿載而歸。”

從善如流地贊嘆，蕭青璃卻是噗嗤一笑，單手叉腰道：“不是這個。你可曾發現，他和那些攜帶眷的武將相比，上了點什麽？”

了點什麽？

戰甲？武？

讓一個不擅認人的人找不同，著實有些為難呢。

沈荔誠然道：“請殿下明示。”

“是抹額。”

蕭青璃笑給出了答案，“令嘉難道沒發現，凡參與逐鹿的武將都佩戴了各紋飾的抹額嗎？”

沈荔擡指將冪籬薄紗斜挑至肩頭，極目去，果真如此。

那些青年額間的抹額、形制各不相同，沈荔原以為佩戴此是為了區分狩獵的隊伍，是以并未留意……

難道另有深意？

“是他們軍中的規矩。戰時，將士們便會戴上不同的抹額以做區分，于是出征前，常有家眷會親手為夫君、父兄制抹額，講究點的會將自己的名字繡在抹額面，以求庇佑將士勇殺敵、平安凱旋……久而久之，這種不文的規矩便蔓延至了圍獵之中，畢竟獵場如戰場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