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鼓響到第三聲時,盛懷安出現在九曲橋盡頭。
仍是那白襯衫黑西的裝束,暮風卻將他的領口挑開兩粒紐扣,連額前垂落的發都沾著溶金。
安姩站在原地,指尖無意識掐進掌心,看著那人拾階而上時被晚風勾勒出的腰線,忽覺檐下銅鈴晃得人心尖發。
這哪里是素日里扣子都要系到結的盛書記,分明是踏碎月來赴約的郎。
盛懷安眉骨低垂,屈膝時西裝繃出利落的折痕,深藍天鵝絨禮盒在掌心綻開半寸珠。
安姩的珍珠耳墜突然晃得厲害,素白擺掃過地面,竟跟著直跪下來。
“咔嚓”
任菁菁的快門聲混在人群發的笑浪里。
穿香云紗的冷老爺子拭著眼角直喊心肝,兩位青年干部笑得互相拍打后背。
安姩后知后覺揪住角,蜷起的手指被盛懷安的掌心裹住,他結滾著抑笑音:“夫人這是要和我拜天地?”
夏風卷著花香掠過安姩發燙的耳尖,起站穩后,對視上男人深邃的黑眸,只聽他說:
“只只,求婚這事我想了很久,想對你說的話也在心頭反復打磨過千萬遍。
遇見你前,我不曾向往婚姻,守護你時,原以為只是途經春山,卻不慎墜你眸中星河,方知心不可違抗,更未曾預料深種。
關于余生伴,自那刻起便有了唯一的答案,就像星辰屬于夜空,我靈魂的歸宿,自始至終都鐫刻著你的名字。
往后歲月,風雨來時我是傘,長夜漫漫我做燈。你只需向著奔跑,我自會護你角不染塵,眉梢不凝霜。”
盛懷安逆而立的廓被暈勾勒神跡,盒子里鉆戒的棱角刺破暮,而他眉眼間正涌著足以融化萬年霜雪的溫。
安姩過朦朧淚簾,看見那個永遠端坐在神壇上的男人,此刻正以最虔誠的姿態屈膝折腰,素來冷峻的結此刻滾著罕有的音:
“安姩,你愿不愿補全我三十八年人生里,所有刻意留白的晨昏,與我共度每個朝暮?”
酸的喜悅漫過咽,安姩抬手時腕間玉鐲泠泠作響。
染著水的指尖懸在鉆戒上方,忽然被溫熱的掌心托住。
盛懷安將吻烙在抖的指,抬眸時墨瞳孔泛起漣漪,像暴雪初霽的晴空。
“我愿意。”安姩破碎的嗓音混著哽咽。
攥住對方襯衫前襟近劇烈起伏的口,淚痕未干的笑靨綻開在男人肩頭,“千千萬萬個朝暮,盛懷安,我要與你共度。”
“哇哦~”任菁菁銀鈴般的歡呼飄過草坪。
黎慧安著被鮮花簇擁的求婚現場,眼尾泛起漣漪,指尖輕輕蹭過丈夫的西裝袖口:
“當年某位同志打著領帶念完三頁思想匯報,可比不得咱兒子這般用心。”
盛國昌指節叩了叩石欄,眼角的皺紋里漾開欣:“長江后浪推前浪,這不正是組織培養的好苗頭?”
他特意咬重的“組織”二字,惹得對方嗔笑著拍落他肩頭的玉蘭花瓣。
楚瀚后退兩步梧桐影,手機在掌心轉了半圈終究沒舉起。
霞勾勒著領導難得松弛的側影,他突然想起上周,盛書記批閱文件時,用的正是此刻輕點欄桿的節奏。
那個藏在公文包里的絨禮盒,大約也是這般伴著鋼筆沙沙聲,被一筆一劃填滿心意。
任菁菁掉眼角淚花,角卻止不住上揚,指尖在屏幕上飛快跳躍:【原來親眼見證閨的幸福真的會喜極而泣。】
發送鍵剛按下,又補了句帶著水的調侃:【涂醫生什麼時候也讓我驗下這種?】
手機著掌心突然震。
涂騰秒回:【昨晚趴我懷里哭襯衫的是誰?】
荷塘里再次漂來二十盞蓮花燈,每盞都嵌著孩翩若驚鴻時的微雕。
安姩傾向前,眼底閃著淚:“你準備了多久?”
盛懷安挲著指節輕笑:“兩年前埋的種子,三個月前發了芽。”
晚風起時,兩位青年干部在亭中展開七米長的灑金宣。
安姩執筆蘸著金箔墨寫下“死生契闊”,盛懷安接“與子說”時,故意將“說”字寫“悅”的篆。
兩位青年同志笑著蓋印:“這算不算文級結婚證?”
月亮升到飛檐斗拱上方時,盛懷安忽然打橫抱起安姩。
“回家給夫人腳。”他在耳邊輕笑,“一輩子。”
……
蟬鳴撕開盛夏的清晨,民政局白墻外的廣玉蘭沾著水。
安姩仰頭整理盛懷安上第三顆紐扣,后腰忽然覆上溫熱掌心。
車窗上映出他攬在孩腰際的手,安姩白旗袍上的蘇繡纏枝蓮隨呼吸起伏。
“領口要系到頂才好看。”盛懷安指尖勾著耳邊發,檀木香混著龍井茶氣拂過耳垂。
他今天換了件中山裝,周正肩線襯得梧桐樹影都在晃。
黑紅旗轎車碾過林蔭道,安姩數著車窗外倒退的銀杏。
第三十二片葉子過后視鏡時,民政局鎏金門牌掠過眼角。
四名J衛早已守在雕花鐵門兩側,臺階上穿藏青制服的中年人正用手帕汗。
“盛書記,真沒想到您……”局長迎上來時皮鞋在花崗巖上打,后脖頸的汗洇領口。
盛懷安虛扶他手肘,溫聲截斷話頭:“私事叨擾,辛苦您周日加班。”
辦公室冷氣開得足,安姩卻覺得手腕被他握過的地方發燙。
紅木桌上并排放著兩人證件,局長捧著戶口本的手指在抖:“您二位真是……真是天作之合。”
話音未落,盛懷安突然從公文包取出條珍珠頭紗。
安姩眸微閃,“你什麼時候準備的?”
“昨晚從你練功服上拆的。”他眼底掠過笑意,在局長驟然瞪大的注視中替別好碎發,“拍照時該有的儀式。”
安姩著發間溫潤的南洋珠,忽然想起昨夜他批閱文件時狀似無意地問:“明朝婚服講究‘以珠易歲’,二十顆夠麼?”
閃燈亮起的剎那,聽見側傳來極輕的呢喃:“三十八載清輝,終照海棠初綻。”
鋼印上結婚證的聲音很特別,像是春雪落在天鵝頸項。
“恭祝盛書記、盛夫人新婚誌喜,愿琴瑟和鳴永相諧,芝蘭同茂共白首。”
局長笑著雙手遞還證件時,窗欞進的正巧落在安姩名字上。
盛懷安忽然側頭,指腹挲過淺陷的梨渦,聲音輕得像在說給時深那個自己聽:“終于是你的合法丈夫了。”
安姩彎起角:“盛先生,久等了。”
局長識趣地退到檔案柜前整理并不存在的文件。
安姩垂眸看紅本本上并排的名字,他名字最后一筆遒勁的頓挫,正勾著自己姓氏溫的弧度。
“我們回家。”
盛懷安起時中山裝下擺掠過膝頭,掌心朝上遞來的姿勢像在邀舞。
“回我們的家。”安姩握住他掌心溫熱,尾音纏繞著未盡的笑意。
警衛拉開門的瞬間,盛夏驕涌進來,浮塵在瀑中狂舞,照亮倆人握在一起的手。
十八年原來可以這樣輕,輕兩本紅冊子,輕他俯時落在發頂的吻。
安姩忽然想起婚宴那日,他執筆在婚書寫的行楷——“朝映朝,何懼歲月長”。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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