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旗國禮后座車門無聲開，盛懷安踏出座駕的剎那，冬日的枯枝都停止了搖晃。

久居上位的氣場讓空氣陡然凝滯，連梧桐大道兩側的路燈都仿佛低垂了暈。

任菁菁下意識九十度鞠躬打招呼，“盛書記您好。”

盛懷安略一頷首，左手已順勢扣住安姩的腕骨。

溫涼指尖沿著掌心紋路下，在眾目睽睽下完十指相扣的儀式。

他的目凝在安姩臉上，掠過白皙的側臉，最后停在殷紅的瓣上。

任菁菁著兩人疊的擺紋路，突然福至心靈，斗膽提問。

“盛書記。”聽見自己抖的聲音在朔風里打著旋，“能請您指教嗎？幸福...究竟有沒有公式？”

正在替安姩整理圍巾的修長手指驀地停頓。

盛懷安有條不紊整理好安姩領的褶皺，袖扣在暮中閃過冷：“首要是頂層設計。”

那些十幾年的布局，此刻都凝結輕描淡寫的一句話。

任菁菁著轎車后視鏡里自己茫然的倒影，試圖理解領導話里的意思。

“其次是態平衡。”他虛扶安姩腰際的手勢像在易碎的古董瓷，車門閉合的悶響驚飛了屋檐下的灰鴿。

當防彈車窗開始攀升，低沉的尾音穿即將閉合的隙：“最后是特殊人才引進。”

任菁菁下意識后退半步，恰巧避開胎碾過的水洼。

著逐漸消失在街角的車尾燈，任菁菁猛然從恍惚中驚醒，喃喃自語道：

“大領導不愧是大領導...那些字句單獨看明明都認識，怎麼組合起來就跟破譯碼似的？”

寒風卷著枯葉掠過空的街巷，那三句箴言正在暮中生長出無數喻的枝椏。

……

夜幕之下，任菁菁踩著鋪滿金黃落葉的臺階，手里晃著包包。

過落地窗能看到客廳溫暖的燈，母親正在那束新到的厄瓜多爾玫瑰，父親靠在沙發上看平板。

別墅玄關的應燈次第亮起，對著雕花玻璃門理了理被風吹的栗長發。

“爸媽，我回來了。”推門進去。

季如月轉頭時鬢邊的珍珠耳墜晃了晃：“崽崽回來了，張姨燉了燕窩，在廚房溫著。”

花剪又利落地剪去一片泛黃的葉子，“今天怎麼突然回來了？平時回來都得讓張姨提前準備好滿漢全席才行。”

任世榮放下平板了眉心，“怎麼沒讓吳叔去接你？”

“我開車技一流好吧。”任菁菁踢掉鞋，珊瑚絨踩過地暖烘熱的大理石地面。

水晶吊燈在青花瓷瓶上折出細碎的虹，突然發現涂騰去上海前送的星黛鑰匙扣還掛在包上，故意摘下來套在指尖上晃悠。

季如月把玫瑰進鎏金琺瑯瓶：“天氣預報說要降溫，明天讓張姨給你找那件貂絨......”

“媽～”任菁菁連忙拉住正要起的母親。

“怎麼了？”季如月將花瓶放在一旁，側目看著兒。

“今天我們同學聊到結婚的事。”的指甲無意識刮蹭著擺。

“我有個朋友，男朋友......高學歷，醫學碩士，X和外科醫生，但是爸媽嫌對方家庭普通。”

任世榮拿起桌上的財報翻了翻，忽地輕笑一聲，眼尾皺紋里蓄著三分試探：“門當戶對固然好，但關鍵要看人品。”

季如月修剪銀葉的剪子頓了頓，“X和醫學院每年淘汰四醫學生，能穿著白袍站在手燈下的——都是向死而生淬煉過的人。”

任菁菁脊背突然繃直，指甲無意識地掐進沙發扶手，目在父母之間逡巡：“所以...你們其實很喜歡醫生這個職業？”

任世榮的茶杯在空中懸了半拍，氤氳水霧模糊了他與妻子匯的視線。

“不是喜歡。”任世榮緩緩開口，“是這個職業承載的重量，值得我們用一生去敬畏。”

任菁菁面一喜：“那......如果，我是說如果，有個人對我很好......還是個醫生……”

“會熬山藥排骨湯嗎？”季如月突然問，見兒愣住又笑開，“上上個月的便當盒，保溫層刻著X和醫院的標志。”

指尖沾著水劃過兒緋紅的臉頰，“能把秋葵雕小星星的人，應該很會照顧我的小公主。”

任世榮合上財報輕笑：“小騙子，你無中生友的理由太爛了，你邊的朋友哪個我們不認識？說吧，那人是誰？”

任菁菁耳發燙，踩著羊皮拖鞋蹭到父親側。

“哎呀，你們也太聰明了。那我直接帶回來給你們看看好了。他的好我一時半會兒說不完，得你們親自，親會。”

話音未落，任世榮立刻將兒抱的手臂了出來，“還早，對方家庭怎麼樣？”

“他父母在他十五歲那年相繼離世……是他將他一手帶大。”

季如月是個心的，聽到這話，當即眉心皺。

任世榮的指節在紅木桌面上叩出輕響，目依舊清明：“他現在是什麼職級？”

任菁菁無意識地挲著指尖：“規培生......”

“那就是張沒寫就的白紙。”任世榮的聲音像他腕間老山檀珠般沉緩，“三十未立的年紀，空談未免奢侈。你現在戴的梵克雅寶針，抵得上他半年的規培津。”

水晶吊燈忽然輕晃，在任菁菁蹙起的眉間投下碎：“他對我很好......”

“知道你是任氏集團千金還不知冷暖的，該去腦科掛急診。”任世榮摘下眼鏡拭。

“爸，您什麼時候也學得這麼世故？盛書記坐在那個位置上，都不曾說過這種門第之見。”

任世榮斜睨了兒一眼，淡然道：“你是不是忘了，小姩與盛書記差的只是年齡，人家小姩本就是高門世家的掌上明珠。”

他間溢出聲冷笑，“灰姑娘的水晶鞋——你以為真是燒火丫頭能穿的？人家父親可是留過洋的伯爵嫡系。”

“你……”任菁菁一時間被氣紅了臉。

眼見著父倆要吵起來，季如月趕忙接過話題，“比起家世，我和你爸更在意他有沒有為你改變世界的勇氣。”

“他肯定有！”任菁菁回答得很篤定。

任世榮端起茶盞與檀木相發出清響：“商人只信實績，等他的聘書能和我的支票簿平起平坐，再來見我。”

“您這是要他過天塹！”任菁菁立刻炸。

任世榮不為所，放下茶盞，眼神嚴肅：“天塹？這不過是他該越的第一步。”

任菁菁猛地站起，抓過藤編手包時翻了青瓷茶盞，碧茶湯在檀木桌面上蜿蜒流淌。

“老任，您不講理！”

留下這句話，便氣呼呼上了樓。

季如月下意識追上去，剛邁出半步就被丈夫按住手腕。

任世榮盯著樓梯口，“我們這樣的人家，缺的是能在風浪里掌舵的乘龍快婿。連這點考驗都熬不住的頭小子，配不上我們二十年養出的玉蘭花。”

季如月著窗外梧桐樹上驚飛的灰喜鵲，指尖無意識挲著丈夫的襯袖口。

雨前龍井的余溫在瓷盞邊沿凝琥珀的淚滴，順著桌沿一滴，一滴，砸碎在青磚地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