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姩注意到對方眼底沉淀的青藹，輕聲問：“林老師修復過那麼多破碎的時，有沒有哪片碎瓷...是屬于自己的？”

林燼雪指尖挲著白瓷杯沿：“為什麼這麼問？”

“你的眼睛里都是心事。”

忽然抬眸輕笑，“藏了半輩子的心事，這麼輕易被你看穿所有蓋彌彰。”

“暗十一年的人就在眼前，卻不可及。”

十一年？

安姩心頭一震，整整十一年，竟將最滾燙的意都熬了鈍刀磨心的煎熬。

霍司律何其有幸，能教人將半生韶華碾作齏，只為換他驚鴻一瞥。

可當盛懷安的名字在舌尖輾轉時，安姩忽然被某種更洶涌的痛意攫住呼吸。

原來他沉默的守護早已化作長明燈火，在第十五個春秋仍固執地照亮后的影子，又何其有幸。

“最先的人要捧著真心走鋼呢。”林燼雪忽然輕笑，腕間翡翠鐲子磕在青花瓷盤上叮咚作響。

“被多好啊，像古畫終于等來懂它的裝裱師。”

安姩就這麼靜靜的聽說著。

手機在提包里輕震，不用看也知道是盛懷安發來的消息。

過手腕上的平安扣，忽然明白了那個男人在深夜故事里未曾言明的暗語。

當某個人甘愿把星辰碾碎守夜的螢火，連旁觀者的影子都會在黎明前生出細的金邊。

原來被妥帖珍藏的幸運，是會讓旁觀者生出溫的艷羨。

安姩突然覺得心疼，“這麼辛苦，你有沒有想過放棄？”

林燼雪角牽起破碎的弧度，“去年冬日，我把他在我十六歲時送我的玉竹刻刀扔進了金水河，卻在三小時后跪在寒冬的河沿哭著打撈。”

突然從包里拿出一本記事手冊翻開，某頁夾著干枯的綠萼梅。

“我習慣收藏所有殘片，哪怕明知不屬于同一件，也舍不得扔。”

向安姩時琥珀的瞳孔亮晶晶，言語真誠。

“盛書記很像我們修復的日晷，憑斗轉星移，晷針永遠指向唯一的刻度。他是我學習的榜樣。”

安姩看著手中的記事手冊，那些麻麻的文字里，藏著多說還休的頓筆。

就像盛懷安書房里那本筆記本，里面記錄著所有的點滴細節，每次演出的時間地點，字里行間都凝聚著十五年的晨昏。

他寫下那些文字時，是不是也抱著不敢圓滿的心態？

“抱歉，突然拽你來聽這些沒營養的碎碎念，”林燼雪將視線從玻璃幕墻外的銀杏大道收回。

“可能是秋太溫，讓人產生分過剩的錯覺。”

安姩連忙擺手，“天氣預報說今天適合收集故事。”

“況且你說話像卡布奇諾泡，聽著會上癮。”

林燼雪輕笑著扣上記事手冊，“那要不要加個微信？”

“好呀。”安姩將垂落的發別至耳后，手機在掌心轉了個圈，輕點屏幕調出二維碼。

待續的對話散落在咖啡杯沿的余溫里。

林燼雪起時帶落桌上的簽紙，背面出半幅未完的水墨——約是男子立于宮墻下的背影。

安姩這才拿出手機翻看那兩條未讀消息。

【寶寶，陳姨中午在家，午飯要回家吃還是在外面吃？】

【我一會兒要開會，忙完給我發消息。】

看完后，立刻攥著書包帶跑出了咖啡廳，流蘇穗子掃過腕間的平安扣上——是盛懷安三跪九叩求來的平安符。

風中飄來糖炒栗子的焦香，恍惚看見十四歲那年，那個總在每一場比賽最后出現的影，默默撿起掉在禮堂臺階的舞鞋系帶。

政務大樓。

盛懷安的手機在紅木會議桌上第三次震時，正在發言的司長明顯頓了一下。

整個會議室的人都注意到這個異常，盛書記的手機從來只開振，但鮮在會議期間產生靜。

“繼續。”

盛懷安屈指敲了敲面前的文件，冷肅眸掃過匯報人瞬間繃直的脊背。

只有離他最近的楚瀚看見，盛書記握著鋼筆的右手無名指微微勾起，那是他思考時特有的小作。

會議中途休息，茶歇的提示燈甫一亮起，盛懷安便握著手機走進專用休息室。

防彈玻璃隔絕了外界的聲響，他解開一粒西裝扣子靠坐在沙發上，鎖屏亮起的瞬間，冷峻的眉骨線條突然變得生。

微信對話框里躺著兩條未讀消息：

【15''視頻】

太在鏡頭里晃出暈，穿著針織外套的孩兒正在路上小跑，甜的笑容占滿了整個鏡頭，息聲帶著漉漉的水汽。

【猜猜我在哪兒？】

看著最后一句話，盛懷安眉心一跳，起走到窗臺邊上，視線剛好落在大樓正對面的街道上。

照將銀杏葉染碎金，安姩數著青磚里下的第七片落葉時，后頸忽然漫過細微的電流。

深灰玻璃幕墻折著，雖然看不到他，但知道某束目正穿樓層的影，在描摹故作鎮定的廓。

盛懷安著孩兒悄悄將指尖收攏心形，睫羽低垂故作從容，間驀地滾出一聲輕笑，膛震著將未竟的笑意碎齒間。

“嗡——”

手機在掌心發燙。

【要不要去我辦公室走我的下午茶？】

安姩咬住下笑渦，指尖懸在屏幕上方三毫米徘徊。

風掠過時掀起針織外套擺，出昨夜被他扣在掌心的那截腰線。

【不了，會打擾到你工作，我只是突然很想你，本想去學校的，卻莫名其妙跑來了這里，順帶吸收一下“紅太”的正能量。】

男人結在溫莎結下滾出危險的弧度，指腹挲著對話框里那句“突然很想你”。

再抬頭時，銀杏樹下的孩兒已經轉鉆進車，黑奧迪碾過滿地碎金。

盛懷安忽然扯松領帶按下語音鍵：“只只，晚上我會早點回家……”

玻璃窗倒映出他眼底幽火，修長手指懸在發送鍵上，最終刪掉后半句息，任由文字在對話框里開出旖旎的花：

【昨晚有個小醉鬼借著醉意在我耳邊說，想看清雄鷹捕獵時的翎羽。】

鎖屏前最后看到的，是對話框頂端跳出的[對方正在輸...]，以及背景照片里安姩陪他在書房辦公時，趴在書桌上睡著的模樣。

走廊傳來腳步聲，盛懷安將手機調回會議模式。

推開門的剎那，所有人看到的又是那個不茍言笑的盛書記。

除了泛著暖意的耳尖，和腔里肆意加快的心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