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司律直接被氣笑了，有這麼一對活寶父母他的生活是彩蛋。

推開家門便看到父親穿著他那件祖傳的藏青老頭衫，正蹲在博古架前銅錢。

母親窩在藤椅里刷iPad，腳邊還摞著半人高的《國家地理》雜志。

“喲，霍總舍得下凡啦？”鐘蕓頭都沒抬，手指在屏幕上劃得飛起，“阿姨燉了佛跳墻，在灶上煨三小時了，就等霍總領賞臉呢。”

霍司律將西服外套放置在沙發背上，湊過去一瞧，好家伙，老太太在看敦煌壁畫修復視頻，彈幕飄過一串“師父缺徒弟嗎？能吃會睡那種”。

他解開領帶，正準備坐下時，霍靖堯突然起攔住他。

“先別坐！”

“你媽把相親資料鋪滿沙發了，我給你挪個VIP專座。”說著甩過來個繡墩，上頭繡著“早日單”四個大字。

霍司律直接無語住了，泄憤似的扯下領帶，將“早日單”坐在屁底下。

鐘蕓摘下老花鏡，起從黃花梨書匣里取出個牛皮檔案袋：“上周拜訪林老時，他家孫兒送我的小玩意兒。”

袋口出幾片梧桐葉書簽，葉脈間約可見修補的痕跡，“說是用故宮大修剩的庫膠理的。”

霍司律過葉片上細若游的接筆，想起大學時在蘇博看到的《瘞鶴銘》修復展。

鐘蕓瞟了自家兒子一眼，“林老孫修復的《清明上河圖》殘卷，下月要在浙博開展。”

霍司律秒懂母親的想法，但故作不懂，豎起大拇指由衷稱贊，“夠厲害的，大師。”

“你要不要留兩張開幕式的票？”

“我現在哪兒還有時間……啊疼！”

未說完的話被母親用武力碎在指尖。

霍靖堯往他的紫砂壺里添水，氤氳水汽模糊了他眼角的笑紋：“聽說那姑娘在靈寺修《羅漢圖》時，發現明代畫僧在降龍羅漢褶里藏了首小詩。”

他趕忙翻出手機照片，放大后的墨跡寫著“千峰云起，人間煙火長”。

“你們要是對傳統文化興趣，干脆我幫你們準備兩張票去支持支持林家妹妹。”

說著他便拿出手機作勢要打電話給書，結果是又吃了自家母親一拳。

“霍司律，你別在這兒給我揣著明白裝糊涂，這姑娘可跟之前讓你去相親的對象不同，林部長的閨，投于非項目傳承。要不是你爺爺的關系在，我們都高攀了人家姑娘。”

話至此，鐘蕓突然停頓下來，轉又從屜里拿出照片，“你看看人家這長相，多漂亮啊，明又大氣，我都有點兒擔心人家看不上你。”

霍司律被自家母親攻擊得一口老卡在心口，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將那口老順下去。

“林老說燼雪那孩子，能在碎齏的古瓷里辨出匠人指紋。”忽然手拍了拍兒子肩頭，“就像你爸當年從堆財報里找出那支潛力。”

霍司律著杯中緩緩舒展的茶芽，余掃向母親手中的照片。

那是一張抓拍在修復院資料庫的證件照。

意外浸了黃昏的質，姑娘側站在譜儀前，孔雀藍工作服被夕淬釉。

真正吸引他注意的是那雙眼睛。

琥珀瞳孔在冷調的譜儀背景下格外清，像封存著千年時的琉璃盞。

碎發掃過微揚的眼尾，鼻梁投下的細長影恰好落在角朱砂印上，明明是很刻板的照片，卻著一靈韻。

鐘蕓發現兒子認真打量照片的樣子，角瘋狂揚起，立刻對著老霍使了個眼。

霍靖堯立刻從牛皮紙袋里拿出一份“個人簡歷”，遞給了過去。

“兒子啊，林家姑娘的資料都在這里，當然了，你的個人況我們也提前跟人姑娘說了。”

霍司律眉心一跳，視線轉移到父親上，問：“我的什麼個人況？”

鐘蕓立刻接話，“你從小到大的經歷，你工作上的就，當然還有你個人上的糗事。”

茶水順下去的那口“老”再次卡在心口，霍司律扶額苦笑，舌尖頂了頂左側臉頰，手接過父親手里的資料。

林燼雪，26歲，文修復師。

翻簡歷時，里面夾著的便簽隨之掉落，霍司律彎腰撿起，灑銀箋上用瘦金寫著一句話。

“殘卷補全終有隙，不如新墨續前緣”，紙角鈐著方殷紅小印：補闕齋。

看著便簽上的這句話，霍司律突然輕笑出聲。

二老看著兒子莫名其妙的笑容有些詫異。

“你們安排時間吧。”霍司律斂起角上揚的弧度，看向滿懷期待的父母。

“就明天，林姑娘明天有空！”鐘蕓立刻拍板定奪，生怕兒子反悔。

*

林燼雪接到爺爺電話時，剛從單位出來。

“爺爺，怎麼了？”一手拿著手機，一手打開車門側坐進主駕座椅。

“雪兒，霍家那小子明天想約你見面，你有空嗎？”

林老爺子已是杖朝之年，但聲音依舊洪亮，帶著一種穿歲月的力量。

林燼雪看著自己映在車窗玻璃上的眼睛，琥珀瞳仁正在霓虹里微微收，像被驚的蝶。

“有空。”側將安全帶系好。

電話那頭傳來翻閱文件的沙沙聲：“霍司律以前來過咱們院兒，你還記得吧……”

怎麼會不記得。

車窗外掠過的銀杏樹突然幻化十五歲那年的金雨，穿白襯衫的年俯撿起被風吹開的素描本。

骨節分明的手指拂過紙頁上未干的墨跡，抬眼時墨瞳仁里映著簌簌金雨：“林燼雪？”

他念名字像在讀詩。

“明晚七點，他說在東華門老地方等你。”爺爺的尾音沉進電話雜音里。

“知道了，爺爺。”答得輕巧，尾音卻驚了車載香氛的煙霧。

手霧蒙蒙的車窗，指尖劃開的水痕中，十五歲的自己正躲在紫檀屏風后看霍司律。

那年他俯給爺爺斟茶時，西裝繃出的褶皺比臨摹的宋代山石更有棱角。

手機屏幕暗下去的瞬間，后視鏡里映出亮晶晶的眸子，“修復師最懂破鏡重圓。”

窗外起風了，銀杏雨落得比任何一年都盛大。

想起十八歲那年，那個裝滿心事的玻璃罐被埋在老宅后院，那本《雪國》原來一直躺在時深，書頁間還夾著十五歲的月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