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漫過文博中心的月門時，帶隊老師正在講解《河西節度使張議出行圖》摹本。

安姩悄悄退到回廊盡頭，校徽在灰衛外套前微微閃。

“非開放區需要虹驗證。”安保人員打量著這個梳著簡易版靈蛇髻的姑娘。

安姩立刻拿出蓋著文化部非司公章的函件，敦煌藻井紋樣的暗印在宣紙上若若現。

“有這個可以嗎？”

安保人員湊近仔細審視片刻后，立刻換上笑臉，“這個可以，里面會有工作人員帶你參觀。”

安姩點頭道謝后緩步走了進去。

室的空氣里浮著阿膠混和宣紙的甜。

仰頭便能見穹頂投影的敦煌285窟全景，好似能借此到千年之前的涼意。

穿的帆布鞋，步伐很輕很慢，生怕驚擾了那些沉睡在展柜里的時。

修復臺前坐著個穿靛青工作服的年輕子，側臉被無影燈鍍上玉般的廓，發間木簪隨著作流轉出溫潤的澤。

左手持著竹制鑷子，正將半片落的金箔歸位到壁畫殘片上，右手羊毫筆尖蘸著新調的礦料，作輕得像在蝴蝶翅膀。

“這是初唐的持瓔珞飛天。”年輕子突然開口，聲音帶著常年與寂靜相的清冷。

“看見足尖的弧度了嗎？當年畫工用的是鼠須筆，才能勾出這般流云似的線條。”

安姩不自覺地踮起右腳，履在青磚地上旋出小朵蓮花。

著壁畫上飛天反握琵琶的姿勢，右手已隨著那些蜿蜒的飄帶舒展開來，“所以敦煌舞的S型態，其實是來自料流的軌跡？”

年輕子終于轉過頭來，防護面罩后出雙琥珀的眼睛。

在這幽微的線中，這雙眼睛如古老的琥珀封印著星河。

足以讓人一眼淪陷。

摘下手套，指腹殘留著石青與朱砂的細：“你是第三個看出這層關聯的訪客。”

目掃過襟前校徽時頓了頓，“不過你們舞蹈學院的學生，確實該比常人更懂氣韻流。”

室忽然涌大把秋，斜斜切過年輕子前的工作牌——副研究員 林燼雪。

安姩著挽起袖口的白皙手臂，那里沾著星點金泥，恍若盛唐的沙粒穿越時空落在上。

“林老師，能借您的譜儀看看層結構嗎？”指向壁畫飛天翻飛的裾，“我們編舞需要還原初唐時的織垂墜。”

林燼雪開啟像設備時，熒藍線里突然輕聲說：“五年前在國博見過盛書記，他講文保護法時的神態，和你看壁畫的樣子很像。”

調試焦距的手指穩定如常，“都是要把消散在時間里的東西，重新接回現世的人。”

安姩怔了怔，“你認識我？”

林燼雪笑而不語。

安姩以前或許不懂，在盛懷安邊待久了，別人不說自然也能明白。

他曾說過，踩在他的肩膀上去看世界，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安姩忽然旋擺出壁畫上的“反彈琵琶”姿勢，瑩潤纖細的指尖在像儀的冷里綻開：

“那您該來舞劇院看看中秋晚會，我們會讓這些線條真正流起來。”

“好啊。”林燼雪輕聲答應。

窗柩進的夕照正移過《張議統軍出行圖》摹本。

林燼雪看著眼前孩兒的影與墻上的伎樂天重疊，修復臺前的計時發出規律的滴答聲。

突然想起莫高窟北坡那些年年重生的芨芨草，在風沙里執著地續寫著千年前的春。

*

排練時間很迫，第二天應安姩的要求，盛懷安早早將送至校門口。

排練廳的檀木地板還帶著晨的涼意，十二個雪白影在鏡前。

安姩將綢帶繞過手腕時，聽見后傳來細碎的議論：“聽說文化部領導昨天來選人了……”

“同學們集合。”李老師叩響黃銅云板，鬢角銀在晨里微，“中秋晚會的敦煌飛天舞，領舞人選定了。”

的目掃過安姩又迅速移開，“由安姩同學擔任。”

空氣突然凝滯。

安姩覺二十六道目化作銀針，細細扎在后頸。

鏡中映出程雨薇漲紅的臉——那位總把發髻梳得紋不的學姐，此刻正將綢帶攥出深褶。

“憑什麼？”

后排突然響起清亮嗓音，“我們連選拔流程都沒走完。”說話的是剛拿下荷花獎銀獎的王苑，前的翡翠瓔珞還在隨呼吸起伏。

李老師輕咳一聲：“這是文化部……”

“我想和安姩比比看。”程雨薇突然步上前，敦煌藍的裾掃過木地板。

“就比《極樂》里反彈琵琶那段。”指尖點在腰際，已然擺出飛天三折的起勢。

安姩著鏡中自己清淡無波的臉。

知道同學們在想什麼——那個永遠坐在第一排記筆記的姑娘，那個總在課后多練兩小時基本功的新生，那個命好......嫁高門的年輕妻子。

紅勾起一抹自信弧度，將綢帶又繞一圈，直到指節發白。

“用錄選時的考核視頻吧。”李老師正要打圓場，卻見安姩已經走到場地中央。

“那就來比比吧。”

晨過雕花窗欞，在月白衫上描出蓮花暗紋。

琵琶聲起時，安姩閉上了眼睛。

反手抱琴的瞬間，不再是那個被議論的“盛夫人”。

指尖劃過虛空的琴弦，綢帶隨腰肢旋出流云弧度，足尖點地時仿佛踏著敦煌鳴沙山的細浪。

第七個原地胡旋完時，汗珠正順著仰起的脖頸落，在鎖骨匯小小的月亮。

排練廳安靜得能聽見綢緞的簌簌聲。

程雨薇怔怔著那個仍在的飛天髻——方才安姩騰空躍起時，發間金箔花與壁畫上的寶冠分毫不差。

“最后一個作……”李老師突然指著錄像暫停畫面，聲音帶著些許激。

“文化部特別要求還原莫高窟第320窟的散花飛天，安姩剛才那個拈花指。”

投影儀束里，安姩的指尖與壁畫上的菩薩以相同弧度輕虛空。

安姩以專業舞姿征服全場，從反手抱琵琶到七連旋轉，每個作都準還原敦煌壁畫神韻。

王苑突然開始鼓掌。

零星的掌聲像雨打荷葉，漸漸連綿的一片。

程雨薇別過臉去，卻把礦泉水瓶輕輕推到安姩的舞蹈包旁邊。

掃視排練廳眾人一圈，安姩臉上始終掛著一抹淺淺笑意。

將檐角松柏看作攀墻凌霄的，原是目力未及層云之上。

不怨們。

寒門才需借青云梯，袖間自有十萬青山。

夜風卷著桂花香漫進玄關時，安姩正倚靠在沙發上。

著書本一角在檀木茶幾上輕叩，腦海中想著白天在排練廳的那一幕。

二樓書房出的暖里，盛懷安挽著襯衫袖口正在批閱文件。

霍然起，著腳丫子推開書房門，旋來到男人側，趴在他的肩膀上故意問：“怎麼不問問我發生什麼了？”

盛懷安合上文件，手將人攬懷中，“我等著你跟我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