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落重歸寂靜，只余下風過竹梢的沙沙輕響。

喬念和影七已將莫先生扶了出去，可空氣中卻仿佛依舊回著那字字泣的責罵，夾雜著遠弟子們中毒后傳來的、斷斷續續的痛苦，織一張無形的網，沉沉了下來。

沈越閉上眼，試圖將那些聲音隔絕在外。

可不知為何，它們反而愈發清晰，如水般洶涌而至，一聲聲敲擊著他的耳。

那些哀嚎，那些絕的求救，仿佛近在咫尺，就響在他的房門外，全是沖著他來的。

他的眉心越皺越，額角滲出細的冷汗，指尖深深陷掌心。

就在這時，“吱呀”一聲，房門被人輕輕推開。

一道清亮的晨趁機涌，刺破了屋的晦暗。沈越猛然驚醒，睜開眼才驚覺，窗外天早已大亮。

“沈先生！我熬了些粥給您送來！”

進來的是藥王谷的藥阿九。

他是個孤兒，今年剛滿十二，是當年沈越隨先谷主沈墨游歷江湖時撿回來的。

阿九天資不算聰穎，花了數年才勉強認全藥材，多年來一直在谷中做些雜事。

此刻，他提著食盒走進來，輕輕放在桌上。

打開盒蓋，一溫熱清淡的米香緩緩彌漫開來，悄然鉆沈越的鼻腔，引得他腹中不由自主地一陣輕響。

阿九聞聲，臉上綻開樸實的笑容，“我就猜先生您了。”

他端起那碗清粥，仔細舀起一勺，放在邊輕輕吹了吹，這才小心地遞到沈越邊。

沈越卻沒有張口。

他的目凝在阿九那只正微微抖的手上，眉頭再次鎖，“手怎麼了？”

阿九一愣，慌忙扯出笑容，“沒，沒怎麼。沈先生不必擔心，您先喝粥吧！”

沈越臉一沉，聲音低了幾分，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說。”

見沈越了怒，阿九角的笑容僵住了，慢慢垂下手，聲音也低了下去，“我……我也不知道。那日在大堂醒來后，就總覺得上綿綿的沒力氣。昨夜吸了些毒煙后，這只手……就時不時自己抖起來……”

“不可能！”沈越突然厲聲打斷，聲音里帶著一自己都未察覺的驚惶，“我配的毒煙絕不會致人后患！至多令人嘔泄片刻！”

阿九被他嚇了一跳，急忙解釋：“我知道沈先生絕不會害我們！谷里好多人都是先生您和先谷主救回來的！我們的命都是您給的！我、我這手肯定是我自己不中用……跟先生您沒有關系！”

他的話像一細針，輕輕扎進沈越心口最的地方。

沈越沉默下來，靜靜看著阿九那雙清澈的眸子，那里面映出的全是毫無保留的信任與擔憂。

心口某仿佛被撕裂開來。

莫先生那句泣的斥責再次在耳邊轟鳴——你簡直是藥王谷的千古罪人！你將藥王谷百年濟世救人之心……置于何地？！

“沈先生……沈先生？”阿九見他神恍惚，不由得手在他眼前輕輕晃了晃。

沈越猛地回神，聲音里出罕見的疲憊與無力，“你……你為何不去找谷主，讓替你看看你的手？”

阿九低下頭，出一抹靦腆而懂事的笑，“谷主忙著呢！昨夜形那樣兇險，用自己的救了好多人，后來又一宿沒合眼地帶著大家熬藥解毒，累得臉都白了。我這點小事，哪好再去煩擾？”

沈越憶起昨夜見到喬念時的模樣，確實面蒼白，手掌都染著，顯然損耗極重。

阿九沒有說謊。

正思忖間，只聽阿九又低聲音，語氣帶著幾分猶豫與擔憂：“不過……有件事，我不知道該不該跟沈先生說。”

沈越收斂心神，語氣緩和了些：“但說無妨。”

阿九湊近些許，聲音更輕了：“我今早天沒亮時，看見影七大人帶著好些暗衛，從谷外運回來好多硝石、硫磺之類的東西！”

沈越心頭驟然一。

阿九觀察著他的臉，神愈發不安：“沈先生……您說，谷主該不會……真的要將后山炸了吧？那，山里的藥池可怎麼辦？”

一句話，只讓沈越的心不安地劇烈跳起來。

硝石？

硫磺？

當真要毀了藥池？

不，不會的！

那麼拼命的救下藥王谷眾人，怎麼舍得毀了藥王谷？

可轉念一想，藥王谷的人和藥王谷的，似乎也沒有什麼必然地關聯。

連藏書閣都燒了，那藥池……

心下越發慌，沈越額前的冷汗也越來越。

可他的目卻落在了阿九的臉上，像是為了尋找最后一個真實的答案一般，他盯著阿九的眼睛，鄭重問道：“阿九，你覺得，我是壞人嗎？”

阿九連忙搖頭，“沈先生怎麼可能是壞人？！阿九都說了，阿九跟其他人的命，都是沈先生救下來的，您是我們的救命恩人！您……”

阿九還要再說，卻被沈越打斷了，“可我控制了你們的神志，還控蕭衡放了毒煙！”

“可先生并未要取我們命啊！你方才自己都說了，您放的毒煙，只會讓我們嘔吐腹瀉，不會危急命的，您……雖然，我也不知道您到底要做什麼，但總想著，您這麼做一定是有緣故的！”

阿九眼里的單純跟信任，幾乎穿了沈越的心臟。

沈越看著他，又問，“那，喬念呢？在你看來，喬念是壞人嗎？”

“當然不是！”阿九這次的回答，竟是比方才還要斬釘截鐵，“谷主初來藥王谷的時候，就對我們很好！先生忘了，還救過您呢！這次更是救了我們藥王谷所有的人，自己都快病倒了也顧不上呢！若是壞人，這世上就沒什麼好人了！”

沈越一愣，隨即卻笑了開來。

聲音很是苦，“可要毀了藥王谷！毀了你的家！”

“……”阿九忽然就沉默了下來，好一會兒，方才開口，“我想，谷主這樣做，一定有的理由，就像沈先生您一樣，您做了這麼多，定也有你自己的理由！”

阿九什麼都不懂，他所擁有的，只是單純跟信任。

沈越卻是笑得越發開懷，聲音也越來越響。

好一會兒，他才止住了笑聲，沖著阿九道，“去告訴喬念，我愿意解開蕭衡的子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