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鳴走進病房時，高領的領子蹭著下。

丁覓荷正坐在窗邊曬太，見進來，眉頭微蹙：“外頭二十多度，怎麼穿這麼厚？”

下意識拉了拉領子，青紫指痕被藏得更深，“公司空調開得低，有點著涼。”

鹿鳴把保溫桶放在床頭柜，刻意背對著母親倒湯。

丁覓荷狐疑地看一眼，終究沒再追問，掰了半個橘子遞過去：“臉這麼差，工作力大？”

“嗯，項目趕進度。”

走廊傳來腳步聲，季臨川帶著七八個實習生魚貫而，白大褂下擺掃過門框。

他目掃過鹿鳴時頓了半秒，沖點頭示意，金眼鏡后的目溫和如水。

翻病歷的指節修長，鋼筆尖在紙面沙沙游走，旋即轉向心電監護儀。

“常規結果很好。”他聲音低沉清晰，“明天開始第二療程。”

實習生們迅速記錄，有個學生瞄季臨川的側臉，筆尖在紙上洇出墨點。

鹿鳴站在窗邊，看他俯檢查母親手臂的留置針。

穿過百葉窗，在他側臉投下條紋狀的影，金眼鏡到鼻梁中段，出眉骨淡淡的傷。

那是昨天為了救留下的。

他講解病時語速平穩，氣質溫文爾雅。

鹿鳴突然想起昨晚他踹開門時的樣子——鏡片后的眼神凌厲如刀，扯開顧淮卿時手背青筋暴起。

那樣斯文的人，平日里溫文爾雅的季醫生，打起架來卻招招狠厲。

很難想象昨晚那個把顧淮卿按在地上打的人是他。

“鹿小姐？”

季臨川的聲音將拉回現實。

“注意事項記住了嗎？”

“記住了。”點頭，有些不好意思。

丁覓荷等查房隊伍離開，手在眼前晃了晃：“人都走半天了，發什麼呆？”

“沒……在想工作。”慌忙接過剝好的橘子，果在齒間酸發苦。

“你最近總是心不在焉的。”丁覓荷皺眉，“是不是遇到什麼麻煩？”

鹿鳴攪著湯勺：“沒有，可能就是最近有點忙，工作太累了。”

“干得不開心就別干了。”丁覓荷挲著椅扶手，金屬雕花冰涼刺骨，“我早說過不想治，斷個住院十幾年，治不好的病，拖下去有什麼意思？”

“媽！”鹿鳴抬頭，“你別總說這種話，當年爸走的時候，我答應過要照顧好你。”

病房陷沉默，只有輸泵規律的滴答聲。

丁覓荷盯著窗外的梧桐樹，枯枝在風中搖晃：“看你天天公司醫院兩頭跑，每天累這樣，人都瘦了一大圈……”

“我樂意。”鹿鳴把湯塞進手里，“快喝了吧，涼了腥。”

“你看你黑眼圈重的。”丁覓荷搖頭嘆息，“以后往醫院跑，今晚回家好好睡一覺。”

離開時已是黃昏。

鹿鳴攥著干洗店包裝好的大，站在醫生辦公室門前深呼吸。

門傳來翻書聲，季臨川低頭批注病歷，白大褂袖口挽到手肘，鋼筆在紙上劃出流暢的字跡。

鹿鳴叩門。

“請進。”他頭也不抬，直到鹿鳴把放在桌上，才摘下眼鏡了眉心。

“你的大。”鹿鳴把袋子放在沙發上，“干洗過了，謝謝。”

季臨川起倒水：“不用謝。”

他推來一杯溫水，杯壁凝著水珠，指尖有淡淡的碘伏味。

“顧淮卿估計關不了幾天。”他突然說，“顧家會想辦法把他保釋出來。”

指尖到陶瓷杯的瞬間，鹿鳴想起昨夜警車上閃爍的紅藍燈。

顧家不會讓獨子真的蹲拘留所。

垂眸握杯子：“猜到了。”

“需要我幫忙嗎？”季臨川聲音很輕，“季家有些關系……”

“不用了。”鹿鳴搖頭，“這次之后，我想顧家會看他，他應該會老實一段時間。”

“而且，我打算在他出來之前搬家。”

季臨川點頭，沒有勉強：“這樣也好。雖然換了鎖，但地址已經暴了，找好新住址可以告訴我，搬家需要幫忙的話。”

“好。”鹿鳴抬頭，正撞上他鏡片后的目。

從百葉窗進來，在他臉上切割出明暗錯的紋路。

突然想起電影散場時，他專注盯著字幕的樣子。

“對了，那天的照片……”轉移話題，“過關了嗎？”

季臨川角微揚：“暫時糊弄過去了，多謝配合。”

“朋友之間，不用這麼客氣。”話出口才意識到不妥，攥角補充，“如果你愿意把我當朋友的話。”

“朋友？”季臨川怔了怔。

鹿鳴手指蜷：“如果你不愿意……”

“不是。”季臨川打斷，“只是我朋友很。”

鹿鳴驚訝地盯著他白大褂上的名牌，眼前這人，有著頂級醫院主任醫師的頭銜，金眼鏡襯得眉眼溫潤如玉，相貌出眾，風度翩翩。

舉手投足帶著世家教養的妥帖和矜貴，這樣的人，怎麼會缺朋友。

“為什麼？”話剛問出口就后悔了。

“表面際很多，能心的。”季臨川垂眸看著筆記，睫在眼下投出扇形影，聲音輕得像自語。

鹿鳴想起電影里那個被困在豪門的主角，突然理解了。

“那現在多了一個。”笑了笑，“有事可以隨時找我。”

季臨川抬頭，鏡片后的眼睛微微彎起：“好。”

走廊傳來腳步聲，鹿鳴起告辭。

季臨川起送到門口，白大褂角被穿堂風輕輕掀起。

“鎖好門。”電梯門合攏前，他最后說。

鹿鳴點頭，“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