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阮凝玉忽然轉過，快步走到春綠面前，手奪過了手中的油紙傘，聲音里帶著一抑的慍怒：“拿來。”​

春綠被這突如其來的舉嚇了一跳，愣愣地看著攥著傘，徑直朝著謝凌走去。雨打在的鬢角，卻渾然不覺，襯得那張臉更是絕，似池塘里新開的荷。

到了謝凌面前，也不說話，只是抬起手臂，將傘撐在了男人的頭頂上，為他擋去從屋檐斜飄進來的雨。

謝凌攏在袖中的手微微收。

阮凝玉深吸一口氣，輕聲勸道：“表哥，我知道你還在為香囊而心生自責。可人非圣賢，難孰能無過，表哥又何必這般困住自己？”

“人生于天地，心里總會藏著些私念念，逃不開那貪嗔癡慢疑。人生在世，若只為規矩而活，固然能避開不是非紛擾，卻同樣會許多趣事。”

謝凌這人生來便揣著副過于沉的道德標尺，凡事都要量出個是非曲直，偏生對自己尤其苛責。

真怕這香囊之事了他扎在心頭的刺，日子久了，任他再清朗的子也要被磨得郁郁寡歡，最終困在那份沉重的自責里。

天地是如此寂靜，能聽到雨點打落傘面的輕響。

謝凌垂眸看著手上的傘，一言不發。

阮凝玉鼓起勇氣說完半天，都沒得到回應，本來就薄臉皮，見謝凌未曾回應，只覺臉頰燒得厲害，又想起白日里在外面聽到的事，那子委屈混著氣悶猛地涌上來。

離得近，阮凝玉能聞到他上冷而勾人的香氣，又帶著雨后的清潤。

“我們走。”不等春綠應聲，阮凝玉已轉，一頭扎進斜斜的雨幕里。

春綠怔住了。

小姐方才那番舉實在沖，瞧著大公子眉眼間那片沉靜，心里直打鼓，生怕小姐這忽冷忽熱的子惹得他怒。

猶豫了片刻，還是著頭皮上前，聲音細若蚊蚋：“大公子別怪罪表姑娘。表姑娘許是在外頭聽了些您和許姑娘的閑言碎語，心里頭堵得慌，才會這般失態的......”

話到一半，春綠覺得自己多言，怕小姐會不高興，索合上了，“這把傘是表姑娘給大公子的，大公子還是收下吧。”

將傘放在墻邊，春綠又匆匆福了一禮，便提著擺沖進雨里，踩著水洼追趕阮凝玉的影。

謝凌著眼前雨幕中一主一仆離開的影，心頭那些紛的思緒像被雨水泡得發脹。

他并非故意不想搭理，只是這兩日腦中混沌，許多事還盤桓在迷霧里，尋不到半點頭緒。​正是這種煩，他才格外不想面對阮凝玉。

他總是在想自己不配為人師，辜負了學生的敬重，這種緒讓他唾棄自我。他自己清楚，自己不過是個連自過失都勘不破的庸人，香囊之事雖未造大錯，卻已暴了他心里的疏。

他怕自己這副沉郁模樣，會驚擾了，更怕那點晦暗順著目沾染到上，擾了安穩的日常。

故而在想徹之前，他決意不再找。

可謝凌沒想過會主過來給他撐傘，的婢還說出了那樣的話……原來方才那般失態，并非全因自己的沉默，而是介意著許清瑤。​

謝凌敏銳地捕捉到了對許清瑤那一閃而過的嫌惡，可他卻什麼都沒說。

更讓他心頭微的是，這也是他，第一次看見眼中有著自己的倒影。

謝凌的眼眸微沉。

……

翌日，下著小雨。

京城西角的“聽松琴室”久負盛名，尋常人難踏其門。

室并未如尋常琴室那般彌漫著松煙墨香，反是一沉郁綿長的藥香，混著陳年桐木的溫潤氣息，在木梁間靜靜流轉。

斜倚著的慕容昀，一襲蒼長衫襯得他愈發清瘦，骨節分明的手虛搭在膝頭，指節泛著近乎明的淡。

“聽聞你今日神好些，便特地帶了城西的桑落酒來。”謝凌執起黑棋，下在了棋盤上。

慕容昀微笑，他從皇陵里出來后，原本就單薄的子更像被去了筋骨，可那松紋長衫穿在上，清貴氣反倒沉淀得愈發醇厚，“謝先生在南京推行改革初見效后，在陛下面前漸漸有了幾分話語權。據說前日宮覲見，竟在圣前對秦王頗有微詞……”

他拈起一枚白子懸在半空。

“只是我好奇，謝先生今日怎麼突然肯見我了。”

慕容昀原以為拉攏謝凌，定要費上九牛二虎之力，甚至做好了曠日持久的準備。可沒想到，一夜之間，謝凌竟改變了態度。

他又想到了過去慕容深和阮凝玉的一些傳聞，心里便有了猜測。

謝凌指腹地挲著玉石棋，目卻越過棋盤，落在了被他斜斜搭在墻角的油紙傘上。

他垂眸看著，不知在想著什麼。

慕容昀目也落在油紙傘上，傘面繪著綠梅，不難猜出這把傘是何人所送。

“聽說謝先生明日該啟程回南京了，怎麼這幾日不見先生繼續回府去尋阮姑娘？”

謝凌沒有回答。

“阮姑娘確是個與眾不同的姑娘，離經叛道，在京城的閨秀千金里一枝獨秀，謝先生若想贏得阮姑娘的芳心，怕是沒那麼容易。以謝先生素來沉悶的子，于鮮活跳的阮姑娘而言，或許的確了些意趣吧。”

謝凌執黑子的手微微一頓，依然惜金如字。

他目淡淡掃過窗外，“未必。”

慕容昀忽然掩低咳一聲，裳也漾起細碎的褶皺。

“還有一事我不甚明白，謝先生素來不喜歡許姑娘，近來卻對許家這般關照有加，這是為何？”

許伯威雖任史，近年卻貪墨不斷。他曾是謝凌會試時的考，然謝凌早已因厭惡其行徑，漸漸與之疏遠。

謝凌卻沒有回答了。

窗外的雨不知何時了些，打在窗欞上發出簌簌的輕響，了一室清冽的寒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