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易墨沉默許久，最后視線落在上，帶著幾分疏離的審視。

“表嫂，尋我何事？”

周氏則抬起頭來，笑盈盈地看。

這小半年來，斷斷續續地聽說了不關于這謝家二姑娘的傳聞。有說大變、鋒芒畢的，更有說不孝的，半年來竟一次也沒去謝老太太跟前請安，這般怠慢長輩，已是犯了忌諱，放在這世道上聞所未聞。

可奇就奇在，謝老太太對此竟始終默不作聲，既沒罰也沒訓斥。

周氏心思百轉，最后臉上漾開一抹溫笑意，周仿佛攏著層朦朧的暖，連眉眼間的怯意都和了幾分，“我雖不知二姑娘為何總對我淡淡的，可這幾月相下來，斷斷續續也能覺出些端倪。茵兒斗膽過來，實在是想問一句緣故。”

“其實我心里是極喜歡二姑娘的，總覺得與你投緣，打心眼兒里欽佩你。你能寫出那麼多錦繡詩章，是我連想都不敢想的本事，不像我，別說詩作對了，連四書都未曾好好讀過。故此才敢冒昧來問，還二姑娘莫要見怪才好。”

謝易墨卻了扇骨。

周氏眼睛干凈得像孩子，澄澈亮，話語里的懇切與熱忱，是半點摻不得假的真摯。

即便如此，謝易墨想到腹中懷的是安坤榮的骨，便已讓到特別惡心，沒法做到不去遷怒他人。

因為所的傷害，是別人永遠無法想象的。是怎樣一寸寸地剜著的心，是怎樣沉在不見底的黑暗里，連呼吸都帶著的腥氣。

謝易墨卻看向了著的肚子。

心口那道舊傷偏在這時作痛。

安坤榮那張猙獰惡心的臉仿佛又在眼前晃悠，他明明是信任的長輩，年長十多歲的表兄，卻轉頭將推泥沼，讓每一天都過得生不如死。

如今他倒是好，妻在側，連子嗣都有了，而呢？子殘破，只能夜晚抱著膝蓋坐在床沿，任由那些污穢的記憶將自己淹沒，舐傷口。

渾都在淌，從里到外，沒有一塊好地方。​

可看著周氏的肚子，謝易墨又于心不忍起來，于是冷聲：“你如今懷著孕，還是仔細著子，回去吧。”

周氏肚子都這麼大了，就算再恨安坤榮，又怎能去刺激著周氏？

又怎能去拆除一個婦人的滿家庭？

周氏卻打斷：“是因為承范，對麼？”

承范是夫君，安坤榮的表字。

其實人間的敵意是很敏銳的，周氏能覺得出來，謝易墨對的種種反常都是為了一個男人。

謝易墨握著扇柄的手猛地收，指節泛白如霜，額前的碎發垂落，將半張臉埋進沉沉的影里，瞧不清神。

謝易墨看，嚨帶：“……你真想知道？”

周氏愣了一下，點點頭，心里暗自松了一口氣，果真猜對了，先前便是猜測謝易墨是不是與的夫君有過一段，懷疑是謝易墨暗夫君無果。

周氏臉上又綻開笑來，眉眼彎彎的，像含著一汪春水，想勸放下：“二姑娘，過去都過去了……”

謝易墨卻緩緩搖了搖扇子，扇面開合間帶起一陣微涼的風。

“我心里所藏著的，卻并不是你想知道的。”

抬眼著周氏，那雙總是覆著冰霜的眸子里沒什麼波瀾，異常的沉默。

周氏聽了這話，依然微笑，沒有改變主意，不退不讓，仿佛便是來要一個結果的。

打心底并不想和二姑娘的關系變得惡劣，便想跟對方說開，開解謝易墨。

輕輕頷首，聲音溫卻清晰：“我想知道。”

謝易墨心卻更沉重下去，手指控制不住地發抖。

何嘗不知道，周氏是個溫大氣，又明事理的人。先前自己那般冷言冷語，夾槍帶棒地刺過去，換了旁人怕是早已記恨在心，可周氏偏不。眼里的澄澈從未蒙塵，待自己依舊是溫和善，仿佛那些不快從未發生過。

一個念頭在腦海里反復盤旋——萬一呢？

萬一周氏真是通達理，聽了的話，能從那份被心編織的溫里醒過來，能看清邊那個男人的真面目呢？

周氏總不能一直被蒙在鼓里，而安坤榮，他欠的，那些被他踐踏的尊嚴，他早就該付出代價了。

同為人，周氏更能理解才是。

這并不是主要跟周氏說的。

是周氏自己來要真相的。

謝易墨深吸一口氣，間發，指尖的抖卻漸漸平息下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麻木的堅定，仿佛是解了。抬眼看向周氏，眸中的死寂終于裂開一道，出些微破碎的。

“安坤榮并不是你看到的那樣，他在我十二歲那年……”謝易墨聲音抖，指節死死摳著胳膊，即使指甲里滲出也渾然不覺，“把我在謝府后花園的假山上……”

“……污了我。”​

謝易墨說的時候，那年夏天的蟬鳴仿佛還在耳邊聒噪，假山石里滲出的涼意，混著男人上的酒氣……仿佛昨日才發生過。

話音落下的瞬間，整個世界仿佛都安靜了。

謝易墨終于卸下了在心頭數年的重擔。

“你心心念念的良人，是個連十二歲都不放過的畜生。”

謝易墨抬頭，便見周氏臉上的瞬間褪得一干二凈。

謝易墨嚨發干，看著，有痛快，有憐憫，還有一難以言說的疲憊，“他敢對當時的我下手，往后亦會對別的孩手。這種事，有第一次便會有第二次，他骨子里的齷齪與卑劣，是藏不住的。”

的目銳利如鷹，死死盯著周氏，仿佛要將這些話刻進的骨子里，“你懷著他的孩子，可你能保證，他將來不會對自己的親生骨下手嗎？你能保證，他會是個稱職的丈夫和父親嗎？”

“難不你要眼睜睜地看著其他孩遭他毒手麼？那些和我一樣無辜的孩子，那些還沒來得及看清這世道險惡的姑娘，都會被他一個個拖進泥沼，毀掉一生！”

然而與想象中的截然相反的是，周氏神不是震驚憤怒，而是充滿了驚恐。

周氏腳下像踩著團棉花，腳步踉蹌著往后退，后腰猛地撞在冰涼的廊柱護欄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

疼得倒一口冷氣，手護著小腹，臉白如紙漿。

不遠的丫鬟見到，便沖上來扶住，“夫人！您怎麼樣？要不要？”

“我沒事。”周氏抿。

但令謝易墨沒有想到的是，周氏緩緩抬眼看向時，那雙曾溫似水的眸子里，此刻竟只剩下濃得化不開的驚恐，眼神像見到了什麼洪水猛。

周氏怯懦地蹙眉，聲音發，“承范……他不是這樣的人。二姑娘大抵是喝醉了，竟胡言語了起來……我們走！”

說著，看都不看一眼，便抓著丫鬟的胳膊，讓丫鬟扶著，幾乎是踉蹌著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