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大夫人耳子畢竟，到底是放盛卿卿出了門，只多派了個管事跟著，又幫著準備了拜訪時的禮，才算放心。

盛卿卿第二日到王府時，一顆心沉得鐵石一般，側臉看了看正將禮給青鸞、面十分平靜的張管事，也不知道孟大夫人派來的正巧是這位管事究竟是個巧合還是別的什麼。

張管事坦然地任盛卿卿打量，道，“盛姑娘，可是落了什麼東西？”

盛卿卿搖搖頭，讓青鸞上前直接叩響了門。

王敦府里并不大，下人也沒有幾個，盛卿卿走進去時頗覺得有些親切——在汴京城里來來往往走的都是大戶人家，反倒是眼前這樣的院落才有江陵時的氣息。

王夫人很快迎了出來，笑瞇瞇帶著盛卿卿一路去了正廳，道，“你和你王哥說兩句，我先去灶房里忙活，再不久就能吃飯了！”

見到坐在正廳里的王敦時，盛卿卿幾乎有些認不出他來了。

不是面孔飽經風霜看上去蒼老了許多，更是因為他臉上多出來那一塊像是燒傷的深紅疤痕。

——在江陵城和王敦告別時，盛卿卿清清楚楚地記得他臉上還沒有這目驚心的傷！

盛卿卿一時間忘了禮儀，上前兩步，“王哥，這傷是怎麼回事？”

“因為一些意外，傷的。”王敦擺了擺手，他端詳了兩眼盛卿卿，笑道，“明安那小子要是能看到今日的你，一定高興得牙花子都要笑出來了。”

盛卿卿閉眼定了定神，讓青鸞也走遠了些，才坐到離王敦近的椅子上，低聲問，“信里說的是怎麼回事？你又是怎麼知道的？”

王敦笑容一斂。他掃了眼青鸞的位置，才道，“我一直在暗中注意魏家的消息，他們去提親，我自然也有所耳聞。”

“不是這一件。”盛卿卿輕輕搖頭。

“……”王敦往椅子里靠了靠，他用一種嘲諷般的語氣問，“江陵一役，守城軍中有多人活了下來，你還記得嗎？”

盛卿卿自然不可能忘記，“一萬八千余人守城，幸存只有十三人。”

王敦著自己臉上猙獰的傷疤，又幽幽地問，“你猜，這十三人里，現在還活著幾個？”

盛卿卿盯著他的作，腦中猛地升起一個相當荒謬的念頭來。

像是要印證的猜想，王敦咧開，出了一個不是笑的笑容來，“只有我一個了。”

第31章

盛卿卿盯著王敦的臉，確認他不是在同自己開玩笑后，合眼輕輕吸了一口氣鎮定下來。

——若說一萬八千余人里只活下來十三人，是證明那場守城戰的艱難與東蜀軍的殘酷，那麼等戰役結束后區區幾年里，十三人就只活著一人，便不能用普通的借口解釋得過去了。

這個念頭從腦中閃過后，盛卿卿才睜開眼睛，沉靜地看王敦的眼睛里，“發生了什麼事？”

“原先我也和所有人一樣，覺得江陵城一役便如同看上去那般簡單。”王敦說，“總共只活下來十三個人，你說我這運氣得有多好，是不是得了菩薩眷顧？”

他說這話時語氣并非慶幸，反倒是像是在外傾倒某種厭惡之。

“除了我以外，剩下十二人的名字樣貌我到現在都還記得一清二楚，畢竟是茍活到最后的難兄難弟了。”

盛卿卿記得，其實一開始東蜀軍破城時，江陵守城軍活著的還有好幾千人，大多了傷，但至活著。

可為了立威，也為了迫大慶割讓國土稱臣，東蜀軍每日拉走一批守城軍殺死示眾，宣稱殺完士兵就殺百姓，氣焰十分囂張。

等孟珩帶軍終于收復江陵城時，牢里只留下了十三個活人，王敦正好是其中一名幸存者。

那些記憶實在過于灰暗，平時盛卿卿也試著不去多想，今日卻不得不仔細地翻閱起記憶的每一頁來，從中尋找任何可能和魏家有關的蛛馬跡。

“其中有個李麻子的是伙夫，你不認得的——他那日湊巧沒上前線，火石一砸下來，他正好被伙房里的鐵鍋砸暈了，爬起來的時候東蜀軍早已沖城把他也抓了當俘虜。”王敦皺著眉回憶道，“他和別人不一樣，從第一天開始都一幅嚇壞的蛋樣，念叨著死定了死定了，晚上都不敢睡覺，那個慫樣卻偏偏活到了江陵城收復。”

他說罷，低低啐了一聲，也不知道是在唾棄那李麻子還是他自己。

“可他還是死了。”盛卿卿道。

“你說得對，他果然是我們十三人里面第一個死的。”王敦冷笑著對盛卿卿比了比自己前靠鎖骨中間凹下去孔眼的地方，道，“出獄的第五天，他在伙房做飯，一個失手，把魚槍捅到自己嚨里，當場就死了。這死法你說誰能信？就連我聽說了，也覺得他是念叨太多自己要死才終于遭了報應。”

盛卿卿眼前幾乎已經浮現出了李麻子的死狀。

略一算，第五天時，孟珩應當還沒有離開江陵城，若是去問他的話，他會不會知道一二這個李麻子的事？

“李麻子最最早的，我也沒上心。”王敦用拳頭煩躁地錘著自己的，“可一個多月后，一次斥候任務途中遇見逃竄的東蜀軍，混戰中死了兩個弟兄——這本也算得上常事，可我一聽那兩個人的名字就覺得不對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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