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 53 章

◎十分向往◎

依照規矩, 要停靈三天再下葬，是為防止死者死而複生。沈憐青斷沒有這種可能，早些下葬也能早些完他的願。

所以當天夜裏, 便由軍中擡棺扶靈，姜月捧著他的牌位，送他出城。

街上一片靜默，百姓舉著火把, 夾道相扶, 自發為他戴孝, 無聲啜泣，明滅的焰火照得他們的悲傷綿長而恍惚。

逐城和勒然是不死不休的仇恨, 這麽些年勒然每每侵犯大雍，必然是逐城先其害, 沈憐青的以命換命, 在逐城百姓心裏是英雄, 他們自然要來送最後一程。

姜月走在前面，臉蒼白，一素麻孝, 眼前散落的紙錢紛紛揚揚如雪花般墜落，注視著垂淚的衆人，不由得攥了手中的牌位。

人如果有魂魄, 那沈憐青一定看到現在的場景了吧, 他不必再擔心不能和家人九泉之下相見, 他走得清清白白風風，萬人敬仰, 他的心願得償, 一定是笑著的。

依照沈憐青的臨終囑托, 他們將他葬在飛流坡的第六棵松樹下，松下有一座舊墳，被人清掃的幹幹淨淨寸草不生，碑上所刻“妻江柏意之墓”，沈憐青覺得自己骯髒，不敢面對江柏意，便請人隔兩日來掃一次墓。

墓被重新挖開，他們將二人合葬，重新立碑。

他們二人沒有子嗣，沒有親眷，姜月既然為沈憐青扶棺戴孝，便暫充當他的兒，在他們的墳上填了第一把土和最後一把土。

一切昨晚後，已是卯時，天朦朦朧朧地亮起來，舉著火把的百姓還聚集在山坡下，在淡青的一抹天裏泛出星星點點的橙，天上忽然下起朦朦朧朧的細雨。

胡玉娘也是一白，撐傘上前，一改往日嫵的神態，上寫滿了疲憊，溫聲勸：“回吧，你已經折騰一天一夜了。我召集商會，為他立廟，大家都沒什麽意見，改日來廟裏為他上一炷香。”

李寶音也蒼白的臉頰，想勸什麽，只見姜月把最後一把紙錢撒進火盆裏，沖著墳墓磕了三個頭，然後起，看向他們：“走吧，昨夜剛經歷一場戰事，軍中醫人手不足，我們還要回去幫他們理傷口。沈憐青搭上一條命才換來的轉機，他走得高高興興的，我在他墳頭哭他見了晦氣。”

衆人聽著，也都收起了悲傷，將帶來的祭品一一放在墳前，一個接一個祭拜後離去。

從飛流坡上，正正好好能一覽西城，沈憐青注視著西六城，西六城的百姓也著飛流坡注視著他。

姜月回到營中，便陷忙碌，盡量讓自己忙起來，一刻不停，就沒有心思回憶那天夜裏的離別，應當為沈憐青高興的，但也免不了惆悵，或許時間才是最好的傷藥。

……

聶照一去已經有七天，勒然果然如他所料，群龍無首，他在勒然撤軍之前趕到，公子引與他彙合，兩方對勒然駐軍利用地形夾擊，幾乎將敵人全軍覆沒，大傷勒然元氣。

士氣高昂局勢有利，此刻偃旗息鼓倒是可惜，他們打算一舉攻勒然，挫挫對方的威風。

白日才收收繳完資，難得出空閑，他們安營紮寨，在地面堆了篝火，晾裳烤食。

周圍熙熙攘攘走來走去的皆是疲憊但興的將士們，他們分著酒水和糧食。

“你的。”聶照被人從後了，他回，見是公子引，他遞了一個烤饅頭和裝好的水袋給他。

行軍打仗沒有不狼狽的，二人往日再俊俏，如今都是蓬頭垢面，臉上沾著也沾著灰，上更不必說了，就近沒有水源，就連飲用水都是去遠打來的，洗手都為一件困難事。

聶照接過饅頭謝他，叼在裏，他幹裂，一張便滲，引得他嘶了一聲，卻不甚在意。

他撕下一塊的料沾了點水幹淨掌心，剩下的沒舍得喝，收起來，然後湊近火堆，擰眉對著火在紙上寫字。

“子元還真是有個，一日水米未進，幹到到如此地步了，還要先幹淨手寫信，”公子引笑笑，喝了一口水，“這樣重視，怕唐突人家，難不是寫給人的？”

聶照握著筆的手猛一頓，片刻才複起來，不承認也不否認。

待寫好了，才又著火檢查一番，將著子收的一朵鵝黃幹花夾進信中，給小瓦送回去。

西北有這樣的花朵，他見到了，就要寄給姜月。

他取下叼著的饅頭，語焉不詳：“是最重要的人。”相了幾天，聶照倒也出公子引的脾了，大抵用佛口蛇心來形容最是恰當。

說得比唱得還好聽，凡事都有自己的思量，不過在大局上還是明辨是非的，對下從不吝嗇，也不疾言厲，反而關切有加。

還是不可深，當然聶照承認他自己也不是什麽好東西。

公子引淡笑著，輕輕抿，笑意卻不達眼底，語氣帶了三分真誠：“真羨慕子元，最重要的人能常伴側。”

“我還羨慕阿引，無牽無掛逍遙自在。”

“子元怎麽知道我無牽無掛？”

“猜的，不過阿引也可以說說你的牽掛，我聽個熱鬧。”

他們二人左一個阿引右一個子元，得甭提多親切，了幾分心也只有彼此知道，聶照向來上沒正經，公子引說一句他能回十句，你來我往誰也沒落下風，然後心照不宣笑笑。

姜月隔了兩日，為上午最後一個傷兵換完藥後，正在盆裏洗手，聶照的信才遞到手中。

聽到是他寄來的，心神一，沒想到戰事張，他還能有時間給自己寫信。

急忙幹淨手，展開信來，信紙有些髒污，帶著些塵土和木材燃燒後飄在空中又落定的碳跡，聶照的筆鋒淩厲，卻比往日添了幾分飄忽。

姜月只看到信紙，不免已經能聯想到他寫信時候，是在夜裏，圍著篝火的時候，篝火微弱，他寫幾個字，便要眼睛，卻還是將信寫了，足足有三頁，姜月細數，竟有三千字那麽長。

前面在敘述他的況，他們已經大破勒然，如今往勒然王城方向去了，說自己很好，沒有傷，讓在家中不要擔心，他已經知道沈憐青的況，勸不要因為傷心過度而傷神。

最後一句，反複塗抹了數次，落筆為：‘請努力加餐飯。’

但是他或許不知道自己寫字時候是如何力紙背的，姜月把信紙反過來，在燭火上一照，便影影綽綽瞧出來原本是什麽了：‘還在生我的氣嗎？不要生氣了好不好？’大抵是害，才塗掉的。

姜月竟眼前瞧得見他在自己面前說這話的表，這麽多日以來，終于第一次噗嗤笑出聲。

隨信附贈的幹花，也是用來哄不要傷心，不要生氣的。

連忙回信過去。

次日信到了聶照手上，他展開一看，只有一句：‘我不生氣了，原諒你了。’

聶照抓著馬鞍差點尷尬地掉下去，他不是已經將那句話塗了嗎？姜月是怎麽看到的？

眼見公子引勒馬而來，他連忙將信件收起來。

公子引自然瞧見他的面，心裏油然升起一種名為羨慕，實為嫉妒的緒。

這些日子過西的口風，他知道原來與聶照通信的是他的妹妹，怪不得說是最重要的人，兄妹至親，自然最重。聶照有妹妹，且與妹妹親，正中他最脆弱之，他對聶照的羨慕更多了幾分。

他試圖從聶照的口中得知他們兄妹是如何親，如何相親相相互扶持的，好從別人兄妹的幸福中獲得一點甘甜，以暢想自己那個失散的妹妹若在，他們該是如何相的。

勒然一仗打了足足有三個月，他們去時是八月初秋，戰事歇定已經是十一月末，勒然主力大軍已滅，聶照與引并未想著要如何攻下勒然，不過趁機震懾，令他們不敢來犯，趁機勒索了三萬匹好馬而已。

馬匹蒼南與西五五分。

勒然與西最近，聶照既然與引此戰大捷，他作為東道主，自然要酬謝公子引，遂邀請他一并去逐城，設宴慶賀慶功，亦是表示謝。

公子引欣然應允。

大軍凱旋，還帶回來厚的戰利品，城中上下無不歡欣鼓舞，若不是他們不從城門走，而是直接回軍營，百姓必然夾道歡迎，熱烈非常。

聶照才翻下馬，便忙不疊問：“斤斤呢？”

引眼波微轉，想必這位斤斤，便是他的妹妹了。

門侯想了想，道：“大抵是和赫連公子在山坡挖草藥吧。”

聶照一皺眉：“赫連公子？”

門侯神神地說：“是舒蘭夫人替月娘相看的郎君，正好游學到西北，見過月娘的畫像十分向往，所以便造訪逐城，博取月娘好呢。”

引看著聶照的臉眼可見變白變青變黑，下意識著馬鞭勾，笑得愈發燦若蓮華，和氣從容，甚至添了一把火，真誠和藹祝賀他：“子元要嫁妹？恭喜恭喜，改日引必要奉上大禮一份以做慶賀。”

作者有話說：

引：一個佛口蛇心，表面恬靜和藹心暗爬行批。

記住他現在的快樂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