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棠梨鎮定自若：“大表兄是我至親之人，我習如何，你還不知道嗎，我又何必在你面前裝模作樣呢？”

這話聽得韓子琛大為用，他滿意地點了點頭：“不錯，你我兄妹之間，本來就該如此坦誠相待。”

他的聲音放低了一些：“我也不瞞你，渭州在宮里安了一些耳目，多聽得一些傳聞，當年先帝本來是有意傳位于淮王，不知何故，淮王自請出家修道，今上才承了大統，而今淮王手握重兵，戰功顯赫，威勢日盛，你說說看，你若坐在那個位子上，下面有這麼一個弟弟，你能安心嗎？”

傅棠梨聽得心驚，目一：“但我卻聽我祖父曾經提及，圣上年長淮王許多，一手將淮王帶大，一向極為護，是天家難得的兄弟深，我祖父……”對于尊長，不好不敬，臨時含糊地換了一個形容詞，“頗睿智，他的評判應該不會出錯。”

韓子琛“哈”地笑了一下：“傅家老太爺老巨猾，眼自然是雪亮的，但有些話，他也不便和你細說罷了，兄弟深是真的，口腹劍也是真的，這世間的事，哪里有非黑即白的，天家無父子，何況兄弟乎？”

傅棠梨手腳發涼，不再去糾纏個中緣由，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單刀直，“渭州毗鄰北庭，若出騎兵，至多五六日可抵，無需途經范。大表兄，可馳援淮王否？”

“不可。”韓子琛慢悠悠地應道，他的臉上的笑容擴大了一些，但眼中已經沒了笑意，“我才想問你，你為何對北庭戰局如此關切？淮王……”他頓了一下，說得更慢了，“他對你而言，有什麼特別嗎？”

傅棠梨臉不變，冷靜地應對：“淮王嘗在北祁山中救我于惡之口，救命之恩，理應報答。”

“哦，真的嗎？”韓子琛挑了挑眉。

“自然是真的，我方才說過了，在大表兄面前，我向無瞞之。”傅棠梨語氣誠懇。

韓子琛目中閃，口中卻應道：“如此最好。”

“所以，大表兄可以出兵嗎？”傅棠梨急切地追問。

“不可。”韓子琛回答得一樣十分誠懇，“我收了李的厚禮，不好辜負他的盛，況且，渭州若出兵北庭，一則恐人馬折損，二則恐惹圣上不悅，有害無益，我知表妹，表妹也應知我，所謂無利不往，賠本的事我是斷然不會做的，此時靜待淮王、突厥和李三方角力，伺機而行，方是上策。”

傅棠梨心如麻，咬了咬，把聲音放得又輕又：“大表兄，我從來沒有求過你，如今，僅此一次，給我一個面，行不行？”

韓子琛笑著，搖了搖頭，他低下頭，著傅棠梨，淺白月下，他的眼神是冰冷的：“不行，梨花，你求我，那更不行了，我要吃醋了，你居然會為了另外一個男人求我？”

他長長地嘆息了一聲，輕聲問道，“淮王……趙上鈞，他何德何能？他比我好上許多嗎？梨花，你和他到底有什麼干系呢？”

他們表兄妹二人，彼此之間實在過于了解了。

話已至此，傅棠梨知道沒有什麼再說的必要了，重新恢復了疏離的神，退后了兩步，淡淡地道：“既如此，大表兄房花燭夜，還是早歸吧，我自己回去了。”

干脆利落地返走了。

韓子琛負著手，站在回廊的檐角下，目送傅棠梨離去。遠的燈搖擺不定，他的面一片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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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夜，傅棠梨又睡不著了。

躺在床上，眼睛睜得大大的，久久地凝視著床幔的頂部，那里用金和孔雀線繡著寶相花卷草藻井紋，致而繁雜，在朦朧的月下，讓人產生了一種迷的錯覺。

也不知道這是第幾次為了那個男人而失眠了，真是造孽哪。傅棠梨苦惱地嘆了一口氣。

在渭州，黛螺循著舊日的習慣，睡在碧紗廚外面的小榻上，聽見靜，打了個呵欠，小小聲地道：“娘子怎麼還不睡？再不睡，天都要亮了。”

“我在想一樁傷腦筋的事。”傅棠梨喃喃地道。

“明兒再想吧。”黛螺掩著，又打了一個呵欠，睡意惺忪，“什麼天大的事，就這半夜三更的，想也無用，不如去睡。”

傅

棠梨含糊地“嗯”了一下。

黛螺撐不住，倒頭又睡過去了。

傅棠梨依舊睜著眼睛，往事一幕幕、一幀幀，如同浮掠影，完全不的控制，重復涌現、又破滅，從冬天的那場雪開始，最后定格在春夜的雨水中。

他的眼眸深邃，湮滅在沉沉夜雨下，最后說了那麼一句話。

“夜深，雨重，進去吧。”

隔著小軒窗，月如水，無聲地流淌進來，在夜間彌漫，周遭的一切都變得影影綽綽，如同在霧中，連自己的心思都捉不。

在黑暗中，傅棠梨認命一般，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做出了某種艱難的決定，坐起，輕手輕腳下了床。

第36章 千里向他奔赴，義無反顧……

黛螺守著傅棠梨熬了半夜,這會兒剛睡著，正沉著。

傅棠梨也不去驚黛螺，自己了一只簪子,把頭發隨意挽起來,披了一件輕袖大衫,提了一盞羊角小風燈，出了門。

對西寧伯府一切都悉，徑直去了韓子琛住的院子。

世子住的地方，院門口自然有奴仆守著，見傅棠梨過來，皆驚詫，稟世子,但為傅棠梨所阻。

“這是大表兄是新婚之夜,怎可貿然打攪,是我自己心急,不妥當,在這里等他就好。”傅棠梨如是說道。

奴仆不敢有違，只得由著。

夏日的夜晚，有蟲子蟄伏在花木叢中,啾啁鳴,不眠不休,如同人的心緒。

俄而，有飛蛾逐火而來，撲羊角風燈的燭火中，發出輕微的“刺啦”聲，引得燭火忽又大明，在傅棠梨的眼眸中映出斑駁的影子,明滅不定。

而只是安靜地站在那里，似乎凝神思量著什麼。

如此，直至燈盞中的燭火漸漸熄滅、而后冷卻。

眼見得東邊出了一魚肚白，奴仆終于忍不住，悄悄進去傳訊。

很快，院子里的燈逐次亮起，院門大開，韓子琛匆匆而出，他走得十分急促，披散著頭發、趿著鞋，一面走，一面系著腰帶，冠尚未整理，面有怒容：“你在外面等了多久？這群奴才真是該死，怎麼不我？”

傅棠梨站得太久，腳都有些麻了，大約是終于見到韓子琛，松懈下來，子搖晃了一下：“不礙事，是我不讓他們說的。”

韓子琛急急手去扶。

“我把那一半的銀礦給你，借用渭州八萬騎兵，何如？”傅棠梨平靜地說了這麼一句。

韓子琛的手停在了半道，瞳孔倏然收。

傅棠梨挪了挪腳尖，調整了一個舒服的角度，提著那盞已經熄滅的羊角風燈，儀態依然是嫻雅的：“渭州軍中有十萬騎兵，我借你八萬，不多也不。”

韓子琛收回手，握住拳，臉鐵青：“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大表兄是無利不往之人，既如此，我花錢，比李出價更高。”傅棠梨鎮定自若，“這樁買賣，你做不做？”

渭州銀礦乃韓氏發家之源，如今渭州軍費基本倚靠這座銀礦產出，故而西寧伯府除常規步卒之外，尚能養得起十萬重甲騎兵，在西北各州中戰力首屈一指。

韓老夫人只有韓氏一個親生兒，可惜韓氏早故，留下了傅棠梨這麼一點骨，老夫人孺深，在臨終前，將銀礦權屬一分為二，其中一半給了傅棠梨當做來日嫁妝。

若說韓子琛沒有惱恨，那是假的，但祖母在渭州及韓氏族中威深厚，對于祖母的決定，他也無可奈何。而如今，傅棠梨卻主將這滔天的財富雙手奉還，怎不令他震驚，一時之間，心中說不出是火熱還是冰涼，煩躁難耐。

半晌，他才咬牙切齒地吐出一句話：“為什麼？”

傅棠梨把眼睛轉開，不去看韓子琛，而是自顧自道：“另外，我還要借霍叔一用，由他率兵奔赴北庭都護府，馳援淮王，軍如火，自然越快越好，今天就要。”

韓子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他的目深沉，如同這將明未明的天，模糊難辨：“你不是和太子定下婚約嗎？怎麼會是淮王？他憑什麼？他怎麼配？”

大表兄執拗起來的時候，實在也不好打發。

傅棠梨聲音輕緩，盡量心平氣和地和韓子琛說話：“我先前一時淘氣，做了些不地道的事，對他有所虧欠，這回就當是還他的，此事了結后，我好安心回去嫁人，和他再也沒有瓜葛了。”

竟能為了別的男人做到如此！

韓子琛目中怒火翻涌，死死地盯著傅棠梨。

傅棠梨毫不回避，坦然和他對視。

半晌，韓子琛收斂了外的緒，冷笑起來，嘲諷地道：“梨花啊梨花，祖母泉下有靈，若知道你為了一個男人而放棄了那一半的銀礦，定然痛心疾首，要罵你是個沒出息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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