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崖邊到崖底，那麼高，馬車都跌得碎？呢？

謝縱微越想越心焦，忍不住越了軌，握住一截纖細的手腕。

指腹下，是跳躍的脈搏。

平穩、有力，像春日開得葳蕤的花。

他一連串的疑問落下，施令窈有些怔愣，一時間沒顧得上出手，視線落在他握著自己的手上，眨了眨眼，搖頭：“都還好，沒有不舒服的地方。”

自然，前幾日因為知道他要和人相看的事氣到生病這種事，就不必告訴他了。

徒生事端。

雖然施令窈相信，現在謝縱微對的張、擔憂，都是發自真心，但也并不阻礙他相看新人，準備去一個沒有的未來。

施令窈知道自己有些胡攪蠻纏了，在世人眼中，在他的認知里，是一個已經離世的人。正如大寶所說，這十年里，他沒有婚，常年獨居書房，已經讓覺得不可思議。這兩年，孩子們長大了些，他能騰出手了，有了續娶新婦的打算，也是人之常。

人之常。

所以連怨懟、嫉妒的理由都站不住腳。

人家已經為你守如玉了十年，你還要怎樣？現在你回來了，他不是也主表示了要與你再續前緣嗎？是你自己不愿意的。

真矯。

施令窈這麼評價自己。

從前想與謝縱微白頭偕老，面對冷淡又不好相的夫君，忍，把自己的小脾氣統統藏好，做他希看到的，或許會喜歡的，妻子。

一場變故，一睜眼，十年轉瞬即逝，深過的夫君就坐在面前，將從前想要的一切都捧到面前，希收下。

卻覺得他此時對的好來得太過莫名其妙，像是一陣飄渺蓬松的云將包裹，是高興的，又是惶恐的。

風一吹、雨一淋，云就會消失。

和謝縱微，就會回到從前那樣相敬如賓的狀態。

“……對不住。”施令窈沒有再逃避地垂下眼，選擇直視那雙深邃的眼瞳。

將在桃紅嫂子家里做香的事與他說了，謝縱微看著不自覺間綻放出灼灼彩的眉眼。

那是說起真正喜歡的事時，才會有的神態。

聽到‘桃花靨’三個字，他略有些意外：“那是你做的？”

施令窈見他那樣，想起那位與他相看的郎還特地買了桃花靨打扮自己，漂漂亮亮地去和他相看，一時間心有些復雜。

“對，是我。”

看著妻子昂起的下，像一只驕傲的小凰，謝縱微此時心中仍然沉郁，也忍不住微微容。

“你能找到自己喜歡做的事，這很好。”他頷首，繼而又道，“我不會阻止你，相反，我很支持你做這些讓你覺得開心的事。阿窈，這并不是阻礙我們的理由。”

施令窈沉默了一會兒。

從前看到他眼里只映出一個人的影子，施令窈都能悄悄開心好久。

現在，他仍有著讓芳心的本事，但心里那想要擁有他、與他恩白頭的念頭卻像是灰燼里熄滅的火種，悄無聲息地收盡了最后一點焰，只留下一點余溫。

難道要把埋得最深的心結說出來嗎？

心心念念的夫君寧愿長居書房，十天半月才與同寢一次，夫妻之間有親之舉——施令窈也有的驕傲與自尊。

問不出口。

謝縱微仍攥著的手腕，修長的指無意識收攏，勁兒有些大，施令窈低低溢出一聲痛呼，他才反應過來，慢慢松開了手。

那截細白手腕上留下一圈紅痕，像是脂玉堆里開出了一片靡麗的花。

謝縱微眸深濃，問：“一定要這樣嗎？”

不等施令窈回答，他抬起頭：“倘若我說——”

“不要說！”

施令窈高聲打斷了他的話。

謝縱微便又沉默下去，一雙眼眨也不眨地盯著。

像是有的霧將包裹。

施令窈不喜歡這種覺。

討厭下雨天，討厭漉漉的水痕，討厭謝縱微。

……討厭在準備高高興興地開始新生活的時候，又要擾心的謝縱微。

一張人的臉繃著，像是十分抗拒他接下來說的話。

謝縱微無比清晰地意識到，他的妻子，是在深思慮之后對他說下了那些話。

不想要他了。

聰明、獨立、年輕，可以開啟一段新的人生。但那上面不會有他立足的軌道。

謝縱微的視線輕飄飄掠過繃得發的手，落在膝上，用力得來上面的青筋迸起，像是到驚嚇，嘶嘶吐著蛇信的小蛇。

這是一個不信任的、防的姿態。

他眼神晦，告誡自己，能看到再度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已經足夠。

至于其他……

十年都熬過去了，至現在，他有了盼頭，不是嗎？

謝縱微聲道：“如果這就是你想要的。”

“好，我答應你。”

末了，他的風度又回來了。

施令窈想笑一笑，但垂著眼，看著手腕上仍未消退的紅痕，卻覺得臉上僵僵的，笑不出來。

不許自己瞎矯，點了點頭，佯裝輕松道：“你能這樣想，就再好不過了。我們畢竟還是大寶小寶的耶娘，為了孩子，我們也不要鬧得太難看，好嗎？”

看著真誠的眼神，謝縱微能說什麼？

只能僵地頷首。

好像，沒什麼可以說的了。

一時之間，兩人都陷了沉默。

謝縱微緩了緩，等到心頭那陣匝匝的痛意過去，低聲道：“十年前，我是說，你墜崖之后發生的事，你知道多？均晏應該和你說了一些吧。”

施令窈點頭。

看的神，謝縱微猜有些事應當不知道。

不知道也好。

既然做下了決定，驕傲如謝縱微，也不會用舊往之事對死纏爛打，賭一時的心。

誠如山礬所說，他需要改變。

謝縱微略過了差些殉隨而去之類的事，只道：“當年馬兒驚，致使你跌落懸崖之事，并非意外，而是人為。但你放心，我已經理好了，不會再有危險。”

施令窈瞪大了眼。

謝縱微接著話鋒一轉：“你應該知道了，岳父岳母帶著你阿弟回了江州。其中有些淵源，今日不是說這些話的好時候，待到岳父岳母面前，我會和你說明這一切。”

“阿窈，我希你明白，我總是盼著你好。”

“試著多相信我一些。在聽到別的聲音的時候，想一想我的話，好嗎？”

施令窈聽得一頭霧水。

謝縱微自顧自地往下道：“岳父岳母年紀大了，經不住過分的緒起伏，我會先派人將兩位老人家接到汴京，緩緩地和他們說，若有什麼，你也好從旁安。”

他安排得很是妥帖，施令窈點頭。

這樣子又乖又認真，謝縱微看了一眼，像是被燙到似的，飛快挪開了視線，只將放在懷里的銀票拿出來，遞給。

施令窈搖頭：“我不要你的錢。”

前邊兒義正言辭說要分開，這會兒又拿他的銀子，這算什麼？

謝縱微淡淡睨了眼一臉骨氣錚錚的妻子，道：“你的嫁妝鋪子，這些年我讓人幫著繼續打理，這是分紅的一部分。你先拿著，過幾日我讓人把賬面清算好，送過去給你。”

他都說到這份上了，施令窈點頭收下：“多謝。”

都沒想起嫁妝鋪子這回事兒，謝縱微卻主給了。

雖說在開鋪子這件事上，周駿他們能幫不，但施令窈還是想著能靠自己的事兒，就別麻煩別人。

一來二去，幫仇就不好了。

對于謝縱微，也是這麼想的。

“這些年來管事和伙計們的工錢多，你也一并讓他們算清楚吧，我來給就好。還有，勞煩你替我看顧了那麼久，該給你的分紅也不能。”

聽一副公事公辦的口吻，謝縱微忍耐了許久的怒火騰地一下竄起。

“施令窈。你一定要和我算得那麼清嗎？”

聲音冷而沉，像是繃的箭弦。

只需輕輕松開手指，帶著迅猛之力的箭簇便能瞄準他的人，將吞噬殆盡。

緒失控了一瞬，看著倔強而發白的臉，他又后悔了。

謝縱微閉了閉眼，緩解了眼底的干與酸痛，半晌，才道：“知道了。我會按你的話去做。”

“我先走了，你和均晏他們慢慢吃吧。”

說完，他毫不留地起離開，他袂紛飛間掀起的一陣涼意撲到面前，冷得打了個寒。

過了一會兒，那陣腳步聲早已消失不見，連回聲都不再有，施令窈才抬起頭。

察覺到面頰上有漉漉的水漬過，煩躁地抬起手，用力了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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