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十分鐘

賀徵朝幾乎快要忘記, 溫知禾上次主撥來電話是什麽時候，他一手抄進袋裏, 在按接聽鍵前，低眉用目示意招待員離開，隨後自行向窗邊走去，開屏幕。

“賀徵朝……”聽筒裏傳來綿的輕喚，帶了一急切。

從乘坐飛機落地到現在，賀徵朝對相隔異地的還不算深，直至溫知禾的聲音落耳中, 心底才慢慢湧上這種端緒。

他溫聲詢問：“怎麽了？”

“嗯……”溫知禾很悶地應，“我就是想問你一件事。”

“你說。”

空氣停了數秒, 溫知禾才慢慢吐息：“你有沒有遇到奇怪的人？”

賀徵朝莞爾：“什麽奇怪？”

“就是……”溫知禾手機, 像被空氣堵住嚨, 沒了話音。

該怎麽和賀徵朝說？說有個做生意背了一屁債的繼父會找上門？這會不會被賀徵朝誤解為和他們其實是一夥，只是為明哲保而故意打電話這麽說？

溫知禾很想告訴賀徵朝, 千萬不要接見任何自稱是親戚的人，可本不好向他開口解釋自己家裏的況。

“是還沒想好怎麽和我說，還是不想說了？”

賀徵朝又問起，很平和的語氣。

溫知禾抿：“都有。”

聽筒裏的男人低聲輕笑：“那我再給你思考的時間。”

他在這種時候，總會表現得格外耐心，溫知禾覺得耳廓有點熱, 把屏幕拿遠些，用手了耳垂, 別別扭扭：“你沒事做嗎？”

“嗯，先解決你的事兒。”賀徵朝淡道, “你的事沒談完，別的不都是其次的。”

溫知禾把耳垂得通紅：“你又說這種話……”

“什麽話？”他明知故問。

溫知禾才不搭腔, 垂眼看著腳尖，被他這麽一搞，心底的迫無措似乎然無存了。

為什麽要這麽在意他的想法？沒有必要吧，只是提醒、表態。

思緒回籠，聽到賀徵朝偏遠的聲音：“再給我十分鐘，和他們說。”

溫知禾知道他應該是在和別人說話，小聲問：“你在忙什麽？”

賀徵朝：“不忙，和家裏人吃飯。”

溫知禾哦了下：“那先掛吧。”

“不說了？”

溫知禾沒說話。

“十分鐘。”賀徵朝強調，“我們還有十分鐘。”

“我想聽聽你主打來電話對我要說的事，但如果還沒想好，之後我會再回撥你。”

溫知禾：“我希你不要管我的事。”

他們的聲音同步落下。

溫知禾聽得清他後半句，賀徵朝也聽見說的話，但不確定：“你說什麽？”

溫知禾緩過來，一字一頓：“我說。”

“……我希你不要管我的事。”

這次到賀徵朝沒有做出回應，空氣又靜了幾秒鐘，溫知禾看到窗外忙活的場務、攝像師，以及談的指導，知道自己沒多時間和賀徵朝掰扯，哪怕是一件無關要、極為大不了的事。

這番話會給賀徵朝帶來誤會，毋庸置疑，可必須說：“我的事是我的事，和你沒有關系，所以如果有人要麻煩你，你不要理會……”

“你指哪方面。”賀徵朝倏地問起，話音沉了幾分，“是發生了什麽？”

“沒有。”溫知禾否決得極快，不給他再說的機會：“掛了吧，你忙你的。”

又是一陣忙音，賀徵朝看眼手機屏幕，選擇再回撥，但溫知禾不接。

他擰了擰領帶結，在窗邊站了好一會兒，最後把手機撥給還在片場的趙助理。

電話很快被對方接聽，賀徵朝直正題，聲音清冷：“片場那裏出了什麽事？”

-

溫荷一個人來，對這裏人生地不，連回程的車票錢都沒有。

溫知禾不認為宋家已經落魄到這種地步，但溫荷也確實掏不出什麽錢，整個人都很拘謹，全程都得由人領著。

小縣城的通不是很發達，包輛網約車送到機場會更省事方便，溫知禾幫下單了一輛，打算在開工之前將送去車站。帶著溫荷到酒店暫時安置等車，拿到份證的時候，溫知禾才發現這是一張已經過期消磁的，問怎麽來的，還是車站有好心人給辦了電子版的臨時證明。

份證上的溫荷還是六年前的模樣，一頭長發往後捋，有中年人的歲月痕跡，但看著有氣神，現如今剪了個及耳 的短發，白發若若現，仿佛老了十幾二十歲。

溫知禾把溫荷的份證塞回包裏，接了杯熱水遞過去，打完電話回來，語氣很淡：“一會兒車來了我的助理會陪護你到機場。”

溫荷抱著喝完的杯子，停頓須臾，考慮了許久：“知禾，你真的不願意幫一把宋叔叔嗎？好歹他對你也有養育之恩，如果他一不小心進去了……”

“和我有關系嗎？”溫知禾冷不丁打斷，深深地看著，“他是生我的人，還是養我的人？這些年我有花過你們家一分錢嗎？”

溫荷眼眶微紅：“那你看在媽媽的面子上呢？”

溫知禾眼角也湧上一熱意，忍著不發作，反而笑了下：“嗯，也就這種時候你想起我了。”

溫荷下意識反駁：“我不是……”

潸然淚下，連忙解釋：“是因為家裏經常有人來催債，我是不了才來找你。”

“不了就離婚。”溫知禾說得平靜，幾乎是下意識：“反正你也不是頭一次離婚了。”

溫荷愣了下，仿佛明白過來什麽，音量拔高了些：“你還是怨我和你爸離婚？”

不唯諾，眉心鎖著，穿過往的時，說著起曾經的話：“你爸那種事鬧到街坊鄰居人盡皆知，你覺得我要是不和你爸離婚，我們還能有好日子過？這是沒辦法的事，知禾，是你爸拋棄了我們！”

“我不認為這是拋不拋棄的問題，我也不喜歡這個詞。”溫知禾著桌邊，讓自己穩定心神，水霧從瞳孔裏散去，堅定又平和，“是你帶我走出那段婚姻，告訴我今後只有我們母彼此，所以要好好過日子，不要管別人的目。”

“但如果非要說拋棄的話，不是你拋棄我嗎？媽媽。”最後二字，溫知禾說得清淺又輕微，像泡騰片落到水中，很快消散，彌留的氣泡是曇花一現，是許久未稱呼的陌生。

溫荷的氣焰洩盡，眼裏花白：“你為什麽會這麽認為？”

為什麽會這麽認為。

看著溫荷以前的舊照片，再看現在的，溫知禾始終不明白，當初穿著括制服，那樣耀武揚威，傲氣十足的溫荷到底去了哪裏。

小時候是那樣崇拜，聽說離奇又驚險，怪誕又啼笑皆非的案件，轉瞬去班級裏，頭頭是道、依樣畫葫蘆地講給朋友。

溫荷不再做那份面威風的工作，去端茶倒水，去別人家裏幫傭，也是的選擇，溫知禾沒法置喙，可為什麽剛從一段失敗的婚姻，又能很快毫不猶豫地投另一段沒有自由可言的婚姻裏做家庭主婦？

有多年沒有自己出遠門過？份證是過期的都不知；有多久沒有給自己買件服？上穿的還是去年前年夏天的子。

從發誓要為和一樣的人，再到引以為鑒絕不重蹈覆轍；從曾經促膝長談無話不說，再到話不投機半句多；他們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遠到罅隙裏不是穿的過堂風，而是一堵實實在在厚重的牆垣。

青春期時太過敏，溫知禾不是沒向說過那些刺痛人的話，喧囂，不忿，鍥而不舍地質問、控訴，企圖讓溫荷像從前那樣；也曾順從，平和，默默無聞地承不被關照、記起的時。

或吵鬧或安靜，或蠻橫或冷暴力，不得不承認，那時的還是很溫荷。

可現在絕不可能幫。

一通電話打破寧靜，是網約車的司機撥來的，聽著耳畔屬于當地人的聲，溫知禾思緒遷回，了眉心：“嗯，馬上下樓。”

看向溫荷，雙眼淡得像圓鏡：“回去吧。”

“你自己回去吧。”

——你自己回去吧。

是溫荷曾在電話機裏對說過的話。

走過悉的街道小路，來到老式樓房，因為找不到鑰匙打不開門，就坐在樓梯口做作業。

繞到樓房蔽的鐵柵欄旁，溫知禾看見溫荷從一輛轎車下來，穿著漂亮的紅子，和當時還是陌生男人的宋清風相擁，互訴衷腸。

那時以為自己發現了一個不得了的，值得高興的。

後來才知道，溫荷要去一個新家。

不屬于的家。

溫知禾收拾好緒，將溫荷送到樓下。一路上，溫荷都很平靜，直到看見那輛車，忽然不顧旁人的目，沒那麽面地拽著的袖，像豁出去般，哭訴著辛酸不易。

酒店禮賓、助理、過往的路人一一看過來，這裏距離片場不遠，還有剛吃完午飯的工作人員往這眺，溫知禾攬著溫荷的臂彎，難以撒手，頗有種被架起來的覺。

青天白日，難捱這麽多人的目，手在抖著，并沒有發現口袋裏的手機。

-

賀徵朝第三次關靜音撥去電話，仍然不被接聽。

對酒桌上的審視寒暄，觥籌錯，賀徵朝不以為意，興致缺缺，始終斂眉垂眼看著手機屏幕。

包廂門口，夏博易通過禮賓帶路，繞過屏風，走到他邊，低聲說耳語。

坐在主座的賀鴻忠將這一幕看在眼裏，眼見他這最滿意的繼承人即將早退，他終于不由開口：“幹什麽去？從剛才到現在就心神不寧，像什麽話。”

餐桌上的都是一些賀鴻忠的親朋故友，彼此在早年就有著縱橫錯，難以割舍的關系，論資歷論輩分，賀徵朝都是後輩。他系上前的紐扣，微微躬，著一圈人，舉起一杯酒大方回應：“有些要事沒辦完，我先退了，還請諸位前輩見諒，之後我再回請大家。”

他沒喝這杯酒，穩當地落放到桌上，繼而向後方大步流星走去。

飯桌上沉寂了一息，衆人看著賀徵朝消失的背影，繼而皆不由自主地端詳主座上的男人的臉。

賀鴻忠早年本就長得黝黑，現在年紀上來，老臉滿是橫，笑或不笑那張臉都滲人嚴肅。

這會兒他面無表，大家心裏都犯怵。賀氏集團不論在燕北、國，甚至國際都有著數一數二的聲，現在小賀總獨攬大權，大刀闊斧地理一樁樁事，羽翼早已滿，他們底下這些人也就只敢仰著賀董蛐蛐，哪兒能捅到人跟前說不是。

他們噤聲屏息，只等賀董發話再應和。

誰料他冷哼一聲，以銳利的目瞪來：“這是都不打算吃了？一個個的怎麽都不說話？”

衆人：“……”

氣氛短暫地沉寂，直至一個人舉起酒杯，笑道：“賀董，我敬您一杯，祝您健康，壽比南山。”

這番敬酒突兀但討喜，好歹把氛圍重新熱絡起來，就看賀董領不領這個。

賀鴻忠看向那個年輕的人，狹長年邁的雙眼微微瞇起，據側的人考量份，倒沒拂面，揮了揮手，主問起：“坐吧孩子，你是……”

人依舊站著高舉酒杯，笑道：“我姓安，名是我取的，安琬英，我小英就好，賀爺爺。”

對刻意的拉近距離，賀鴻忠沒太在意，轉而側耳去聽心腹遞來的話。

大概了解來龍去脈，賀鴻忠眉頭鎖，搖搖頭：“真是為這小姑娘？”

李叔點頭應是。

賀鴻忠“嗬”了一聲，冷笑：“我當是什麽大事，還好意思早退！”

李叔眼觀鼻鼻觀心，又接著道：“夫人剛也來傳話。”

賀鴻忠停頓，攥拳輕咳兩聲：“算了，別傳我不聽的話，今兒我又不回去，誰誰回。”

李叔言又止：“夫人說了，您要是不回，就當您是在外面包了小姑娘。”

賀鴻忠瞪眼他，一口氣差點兒沒上來：“然後，還說什麽了？”

李叔：“還說，您要是再擅自回燕北，就別怪不客氣。”

聽這番話，賀鴻忠也氣得要撂下碗筷離開，他兀自給自己順氣了好一會兒，又道：“你去查查他那個老婆，什麽來頭，就敢這麽不像話！”

-

電梯抵達一樓，梯門敞開，賀徵朝快步流星循著大門方向一路而行，夏博易跟在後側都有些跟不上，分明他的也不短。

走出旋轉門，下階梯來到車旁，夏博易看眼手裏的消息，這才有說上話的間隙：“拍賣行那裏已經派人將夫人送的拍品放回家了，至于您說的人，確實前幾天來分公司找過您。”

所謂的儀式沒時間進行，幹脆就把拍品暗度陳倉收回來，這不僅穩妥也更方便。夏博易已經習慣上司隨時更換的方案，反正為難的不是他，而是籌辦那場晚宴的舉辦方，至于後者——

門由門開著，賀徵朝沒進，側目睇他。

夏博易雙手垂放前，補充道：“在南城那兒。”

賀徵朝上了車，略一頷首：“找個時間安排一下，繼續說。”

轎車冷氣十足，私極好，賀徵朝剛坐下，便拿出手機查看是否有新消息，只可惜他撥過去的電話沒一道被接聽，消息也沒有任何回應。

自從開始拍電影，擅自提分手，這種事就屢見不鮮。

聽著夏博易在耳旁娓娓道來的話，賀徵朝腦串聯線，大致了解了況。溫知禾母親離異再婚重組新家庭，這是先前他就知道的事，繼父欠一屁債，要償還的額度也不算高，大概是手裏有資金可還，所以不願……

某種弦錚了一下，響起曾說過的話，賀錚朝的指骨微微蜷曲。

溫知禾除了不願麻煩他，還有一種原因。

那就是本不信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