剎那間，兩人目匯。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靜止了，天地肅靜，萬無聲，只剩下院子里零星的螢火蟲在輕輕著。

闊別數月，他依然矜貴，如一幅清冷的水墨丹青，那種世家世的優越冷淡之，撲面而來。

不應該出現在京城的人。

就連，出現的時間也不對。

海棠院點亮了所有的燈，堂堂謝家嫡長孫坐在的客廳里，靜這麼大，而外面……府里竟無一人有所察覺。

阮凝玉又想到，適才通往海棠院的那條道路，幾乎沒見著什麼經過的仆人。

唯有聽到夜里的蟲鳴聲。

猜得出來，可能是謝凌做了什麼。

男人坐在角落里，看著的樣子，似乎等了許久，且很有耐心。

阮凝玉睫微，突然間如同倒流，手心腳底都冰冷下來。

約約……

有了什麼預。

阮凝玉握住掌心，許久才到有了一點回溫。

但經驗讓的先行了一步，阮凝玉聽見了自己故作輕松和詫異的聲音，“表哥，你怎麼回來了？”

“適才見兄長坐在圈椅上，我還以為是我看錯了眼，沒想到真的是表哥。”

而后，便邁進了屋。

謝凌看著從門外一片霧藍的夜里，緩緩走進了昏黃燈，燈芒落在的裾上，顯得布料愈加和，像月暈在了的上。

他們，很久很久沒見了。

那張令他在南京夜里不能安眠的臉，在眼前逐漸清晰了起來。

離別幾月，謝凌發現，自己從未忘記過的容，臉上的每一道棱角起伏，他都比所有人都要的悉。

越是刻意想忘，那些細節便越是清晰。

的周鍍了一層暈，那張臉如同在他的畫里走出來，如凝脂，清艷俗，皎如秋月。

阮凝玉看過去，便見他靜靜抬眸，凝著的眉眼。

心跳仿佛了一拍，而后移開目，在他邊落座。

謝凌淡聲道：“江南的事料理得差不多了，正好得空歇一陣，便回來看看。順便看祖母。”

“原來是這樣……”

看著側的男人，便見他眉間帶有疲意。

阮凝玉不聲：“表哥什麼時候回來的。”

“昨夜。”

謝凌今日起來得很早，加上前面都在趕路，且他今日從宮里匯報果回來卻始終沒回屋歇著，因見不到，又一直在海棠院里等著回來，故此此刻人還是缺覺的。

可他卻沒有一的困意。

此刻抱玉上了新茶，阮凝玉主給謝凌遞去了茶盞。

“表哥回來呆幾天？”

阮凝玉知道，他回來一趟并不會呆太久。

謝凌：“大約呆十日。”

阮凝玉半開玩笑：“今早表哥怎的沒讓書瑤來知會我一聲？若是曉得你回來了，我今日斷不會應了姜姐姐、萬妹妹們同去游玩的。”

謝凌墨目帶一笑，邊挲著書卷，邊看了過來。

“是麼。”

他的聲音很輕，但阮凝玉還是聽到了一不同尋常的味道。

阮凝玉盡量忽略這種奇怪的覺。

謝凌輕輕了下琺瑯彩茶蓋，垂目看著，滿目溫潤，“表妹今日跟們二人去了何？”

但此此景，阮凝玉不認為他會不知道自己去了哪里。

阮凝玉有很強烈的第六，謝凌今日肯定調查過的行蹤了。

可他卻明知故問。

阮凝玉用著乖巧的聲線回答：“去聽詩會了。”

接著，阮凝玉便讓抱玉將點心呈上來。

“這是表哥上次寄來的土產酒釀餅，是我在京城從未吃過的口味，吃起來有濃郁酒香，甜中帶酸，好吃的，表哥也嘗嘗？”

謝凌看著，起一塊小小嘗了一口。

接著，邊的人便纏著他問起他在江南是如何突破困境的，于是他一一回答。

謝凌親眼看著說著些關心他的話，又變回了從前親近他的好妹妹。

“開春的時候，你去花朝節了？”

阮凝玉怎麼也沒料到他會冷不丁打斷自己的話。

說實話，他今夜突然現謝府，對來說很是意外，因為沒有半點準備，但漸漸的，又淡定下來。

無他，自認為自己對謝凌已經了如指掌了，先前便能輕而易舉地控他緒，而這次，他雖回來得猝不及防，人也變得陌生了許多，但阮凝玉還是覺得能跟之前一樣拿他。

而現在，他問起花朝節來，阮凝玉便會如往常一樣，揣測他的機，再做行。

片刻后，眸微閃，微笑道：“去了，我跟堂姐表姐們都去了。”

謝凌：“可遇到合眼緣的郎君？”

阮凝玉愣了一下。

“暫且還沒有，不過舅母還是會帶我去參加些宴會，之后總會遇到的，文表姐已經定親了。”

阮凝玉便對他說起文菁菁的事來。

他沒說話，而是默默往的茶盞里倒了茶水。

阮凝玉以為他有仔細聽，而且心里也沒底，于是講得栩栩如生，說得口干舌燥。

謝凌卻垂著目，明顯興味不似適才，角弧度淡了下去。

阮凝玉進到這間屋后，便已經聞到了濃濃的不對勁，故此非要將話頭往別引，希文菁菁的婚事，能引起他的一點興趣。

“文菁菁的婚事，關我什麼事？！”

謝凌卻在中途放下茶盞，重重敲著，底下桌幾洇出了點水痕。

他寒的目了過來，徹底撕開了先前飾的溫！

“你就沒有什麼話要跟我說嗎？”

阮凝玉嚨瞬間卡住。

便見謝凌眼神幽深，臉上沒有一表。

他沒有笑，冰冷的目像是要刺穿。

阮凝玉心里咯噔了一下。

……

三個姑娘分別的時候，在姜婉音和阮凝玉分別后不久，萬意安卻沒有趕離開，而是多等了一會。

慕容深的馬車從兵馬司胡同一路開到了君子臺，過來接。

慕容深彎了眉：“表妹，我來送你回家。”

萬意安和慕容深的婚期定在了今年秋季。以萬貴妃的格，定是要辦得舉朝皆知，無比轟。

見他著一淡青蟒袍從馬車下來，在眾目睽睽下向走來。

萬意安心里又甜，又害，矜持地站在門口不，直到他走到自己的面前，來牽住的手。

萬意安恨不得撲進他的懷里，但家里的規矩在那，于是只好克制住，但還是沒忍住，占有十足抱住了他的一只胳膊，輕輕一嗅，便聞到了他上的龍涏香。

萬意安有些迷。

將頭靠在了上面，“你今日怎麼來得這麼晚？”

都有些懷疑他是不是不想看見自己，在敷衍，故此才拖延著時間。

慕容深平靜道：“如今進了四月，天黑得越來越晚，我白日掌著京城治安，巡視風火，故此往后只能晚一些來接你。”

萬意安嘟囔著：“好吧，哼，原諒你了。”

盯著他的側臉看。

“我今天跟阮姐姐們出門來聽詩會了。”

慕容深沒作聲，昨夜謝凌一京，他便收到了消息。

他忽略了這個話題。而是寵溺地看著，問今日心如何，詩會聽得可高興？可有什麼人害得不高興的？

萬意安滿意了，全都認真地回答了，就喜歡看他關心他，這雙眼里只能容納一人。

這樣，他就放心了。

說了一會話，待終于哄好了這位萬家小兒，慕容深便要送回萬府。

而這時萬意安邊的丫鬟急急忙忙地端來了一碗藥來，“小姐，把藥喝了再回吧！大夫特意囑咐，這藥得按時辰服下才管，這都什麼時辰了，回去夫人和貴妃娘娘又該怪罪了。”

萬意安卻把眉深深皺著，驕縱地偏過臉，抓著他的服，躲在了慕容深的后面，把眼一閉，“太苦了！不喝不喝！”

丫鬟哭喪著一張臉。

們每天要哄小姐喝藥，是個大工程。

小姐自便有心悸之癥，每日都要喝炙甘草湯和歸脾湯來調理子。

正當丫鬟們苦惱之時。

慕容深這時溫道：“表妹，乖，將藥喝了。”

聽了他的話，萬意安竟也不抵抗了，松開了他的服，慕容深又說了幾句哄的話，萬意安紅著臉，便乖乖地開始喝藥起來。

待萬意安喝藥的空隙。

天已黑，街道上人來人往，慕容深則向了遠謝家的方向。

……

海棠院。

阮凝玉茶盞，被男人的目刺得有些不上來氣。

他的眼中是從未見過的緒。

阮凝玉急忙錯開了眼。

“表哥什麼意思？”看向別，故作迷糊。

謝凌看了片刻，又笑了一下，聲音涼涼的，就像冬天里在脖頸上的霧氣，了一口，“我總覺得，表妹與我不似從前那般親近了。”

他靠近了那麼一點，眸底著黑夜里低垂下來的烏云。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他聲音又輕，又飄，著難以言說的緒。

阮凝玉手心仿佛能出水來。

今日穿得素凈，但容卻是昳麗的。因為他驟然冷臉，還用這般駭人的語氣同說話，眉眼也逐漸冷了下去，可這樣的人即使是生氣起來，燈一照，卻依然得驚心魄。

他的眉宇充滿銳氣，眸底郁郁沉沉的，這張清雋的臉今夜對于來說卻是前所未有的陌生，氣氛也格外抑。

謝凌看了許久。

忽然，他從袖中掏出了一樣東西，放在了桌幾上。

那是……阮凝玉瞳孔微，先前春綠拿去當掉的白玉梅蝶鐲！

怎麼又轉手到了謝凌手里？

但阮凝玉卻是松了一口氣。原來他今夜過來了，是因為賣了他的鐲子才生的氣麼？

謝凌看著的神。

他看著從害怕、張、再到了然、放松……

謝凌有一剎那間要笑出來，覺得很好笑，很諷刺。

明明的演技爛到可以說是拙劣，可他先前竟然識別不出來，就這樣被牽著鼻子走。

謝凌眸清醒，冷冷地看著繼續裝。

待氣息漸勻，指尖那點因張而起的輕也慢慢平復下來。

“我的紙條，可以還我了麼？”

阮凝玉瞳孔了又，這種心恰似坐了那江里的浪船，才被推上浪尖，轉瞬又墜進深渦，起落間五臟六腑都似要翻轉過來。

謝凌神冷淡，聲音沒有起伏。

“什麼？”阮凝玉這個時候還想裝傻，“我沒見過什麼紙條……”

他沒說話，只是盯著。

阮凝玉真的慌了。

從未見過他的目這麼涼，就連前世都不曾！

謝凌嘲諷道：“是麼，就連那紙上的幾個字，你都不識得？”

他攥扶手，額頭青筋凸起，知道他說的是哪幾個字。

“我，我……”

見到他角嘲諷的弧度，阮凝玉被他這冰冷又絕的目給傷到了。

像是個忍多年的男人，周的戾氣制不住，黑夜里他那犀利漆黑的長眸亮得驚人。

最重要的是，謝凌不僅是憤怒，他周圍的哀傷的氣氛遠遠地蓋過了怒火。

紅了臉，一時又心虛，又愧，又無地自容。

本來還想狡辯的，可此刻已經開不了這個口了，在男人決絕的目下。

謝凌此刻這種冷靜，比任何歇斯底里的憤怒更要讓恐懼。

說不出任何話了。

謝凌逆坐在那。

不知怎樣的緒，令他合上了眼。

“那封信，你看了，對麼？”

阮凝玉變得干涸，抿了又抿。

謝凌又睜開眼，雙目如寒潭，犀利得仿佛能看穿。

“竹林苑，不是夢，那個人是你，對麼？”

見一言不發，謝凌忽然暴怒地叱了一聲。

“說話！”

目冷得能結冰。

從他在南京得知真相的那一天開始，可有想過他接下來的每一天都是如何度過的？他明明可以丟下南京公務于不顧，可他卻強忍著滔天的怒火，制住了下來，就這麼憋在心里如文火般燒著，直到忙完了兩月，他才回京城。

阮凝玉又害怕，又蹙了眉。

他寫的書，可以承認看了，但竹林苑的那一晚上，不想、也不愿承認。承認了，那便是辱和尷尬，能將水般將淹沒。

但究其本，還是因著往日里對他的了解。

阮凝玉深知他素來溫和，便是心頭再火、再存著怨懟，也斷不會做出什麼逾矩過火的事來。

那些共的時日里，他待人接總帶著幾分溫潤的克制，便是偶有不快，也不過是沉下臉來沉默片刻，從不會失了分寸。

不覺得他這樣溫文爾雅的人，能對做什麼。

這樣想著，阮凝玉漸漸平靜了下來。

反正，早就知道會有這麼一天了。

前面的遮遮掩掩，甚至費盡心思地被想要偽造出紙條放還回去，做出了這麼多的努力，提心吊膽了這麼久，終究還是被他給發現了。

從來都知道他在忍。

所以，也就習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