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鶴清很清楚虛清大師的顧慮，儀貞公主的份極為敏，與接多了，對他來說總歸是個麻煩。

他回道：“今日是個意外。”

虛清大師不再多言。

“師父，我換好裳了。”

這時，儀貞公主的聲音從禪房傳出來。

二人進了禪房。

儀貞公主瞧見他跟著進來時，一雙明亮的眼睛閃過詫異，雙手無意識地攥著縵，言又止。

他意會過來，背轉過去。

忽而，他聽到虛清大師開口：“你這孩子，舊傷太嚴重了，已經發了膿包，怎得不去醫治？若是再晚個十天半個月，這一雙就要殘廢了。”

聞言，他下意識地轉頭去，只見出來的一雙布滿了淤青，一道道鞭傷結著發黑的痂，傷口邊緣泛著紅，有著潰爛的跡象。

而這不是上最嚴重的傷勢，比起的兩個膝蓋，這些傷都算是輕的了。

原本儀貞公主的膝蓋腫得高高的，縱橫錯著大大小小的傷疤，宛如一件布滿裂痕的瓷。

今日一跤摔下去，結痂的傷口裂開，出了膝蓋骨頭，看起來格外駭人。

這般嚴重的傷勢，哪怕是躺著什麼都不做，都會疼痛難忍。

可本來就是金枝玉葉，理應過著錦玉食，眾星捧月的生活。

如今才十歲出頭的年紀，不僅承了非人的折磨，還要忍著一的傷痛做活，只為了換一口飯吃。

哪怕是一個年男子的忍耐力，恐怕也比不上。

儀貞地抿著，沒有回答虛清大師的話。

虛清大師給儀貞公主祛除膝蓋上的腐，又將雙的痂一一挑破清理干凈，重新敷上藥，仔細將傷口包扎起來。

儀貞輕聲道謝：“師父，多謝您。”

“你若謝我，便按時換藥。”虛清大師已經是古稀之年，早就明世事，豁達超，此時也對儀貞公主生出了一份不忍之心。“鶴清，你送這孩子回去。”

他轉過去，只見儀貞公主脊背僵直地坐在榻上，汗水洇了鬢角的頭發，一雙水潤明亮的眼睛通紅，映襯著的臉愈發蒼白。

整個過程之中，只有在忍不住的時候，才會發出痛苦的聲音。

換做是他，也未必比更能忍。

“寺里沒有使嬤嬤。”他對儀貞公主解釋了一句：“冒犯了。”

他攔腰抱起儀貞，這才發覺穿的縵，已經被疼出來的冷汗浸了。

這樣一個弱的小姑娘，能忍常人所不能忍的痛苦，可見不是第一次這麼嚴重的傷，顯然已經是家常便飯了。

他覺察到懷里的人渾僵，有些排斥他，不加快了步子。

忽然間，懷里的人問：“您送我去哪里？”

他低聲回道：“你的傷勢極為嚴重，不宜下地走。你就住在寺里，方便虛清大師給你換藥。”隨后，他又說：“至于你皇兄那兒，我派人去照顧他了。”

儀貞公主滿臉錯愕地看向他，似乎沒想到他得知了的份，還愿意對釋放善意。

放眼整個北齊，除了國寺的師父們。

燕鶴清是第一個對他們兄妹施以援手的人。

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

他沒有得到回應，拐角到了寮房，將儀貞公主放在床榻上，叮囑好好休息，便準備離開。

下一刻，抓住他的袖子：“您能告訴我，您姓什麼嗎？”

他一愣，低頭去。

四目相對。

水潤的眸子著一子執拗，仿佛沒有得到想要的答案，便不會松開他的袖子。

他一點一點將袖子從的手里拽回來，看著清澈明亮的眼睛一點一點地黯淡下去，隨后的腦袋也慢慢低垂，通散發出一子失落的氣息。

他瞥了一眼皺的袖子，緩緩地開口：“燕。”

儀貞公主猛然看向他。

“燕鶴清。”他說：“這是我的名字。”

抿笑了，清澈的眼睛也流出小姑娘獨有的天真雀躍：“燕哥哥，我以后會報答你的。”

他想：哪怕經歷再多的苦難，的一顆心始終干凈純粹，沒有被世間的污濁浸染。

所以，的快樂來得如此簡單。

他并沒有把的話放在心上。

因為，今日的相遇在他看來，不過是萍水相逢罷了。

他們再也不會有任何集。

回到隔壁的寮房，他吩咐小沙彌去附近的村子找一個手腳利索，為人老實的婦人照顧儀貞公主。

第二日，他早早地帶著燕一下山，回到了太子府。

世事總是這般奇妙，當得知了世間有這麼一個人之后，便會經常聽到這麼一個人的消息。

原本他以為和儀貞公主再也不會有集，可從那以后便會經常聽到的消息。

例如哪家兒郎綁了他們兄妹倆去凌。

例如哪家小姐派人帶去參加宴會供人取樂，最后卻是落了荷花池子，差點丟了命。

例如為了有一口飽飯吃，私底下去各家接漿洗裳的活兒，在給客人去送洗干凈的裳時，被人攔路擋住了，把那些裳全都剪碎。

抱著一堆碎布條哭得滿臉淚痕，一家一戶去磕頭賠罪，請他們給時間，會掙銀子賠給他們。

一樁樁，一件件，全都彰顯了他們兄妹在北齊艱難的境。

可這些不過是冰山一角罷了。

直到有一次，在凜冽的寒冬，他看到靖安帝穿著單薄的袍，被綁在柱子上。

儀貞公主脖子上纏繞著幾圈鐵鏈子，被栓在角落里，上只穿了一件底，腳上沒有穿鞋，冷得了一團。而在的面前，放著一只用銀子鑄的銀碗，碗里裝著的凍了油膏。

他從這些紈绔里得知，在狗窩里拴了三天，沒有喝過一口水，也沒有吃過一口飯。

他們這麼做的目的，就是為了迫吃了狗碗里結凍的。

而為了救下靖安帝，的確如這些紈绔所愿，雙手抓著往里塞，一直塞，直到再也塞不下，撐得的眼睛通紅，卻始終沒有落淚。

只是，在無意間瞥到他的時候，眼淚毫無征兆地從眼睛里滾落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