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景之倒是不這麽想,他琢磨道:“公子,可要查查顧大姑娘是不是拿了三公子的把柄……”
他在說,結果自家公子沒在聽。
懷景之順著他的目去看,小圓亭就在前頭不遠,從這個距離可以清晰地看到顧大姑娘正在圓亭裏烹著茶,悠然自得,淡淡的白煙縈繞四周。
公子是在看顧大姑娘?
謝應忱的步履輕快,待走到圓亭前,顧知灼擡起頭來,沖著他燦爛一笑。
“謝公子,您來啦。”
笑容點亮了姣的面龐,在中華絢目,讓人心旌搖曳,不能自恃。
謝應忱看呆了一瞬,眉眼越加和:“顧大姑娘。辛苦了。”
“不辛苦的。”
顧知灼說得理所當然。
觀主讓小道把領來這兒,也就飲飲茶,賞賞景,再就和瓊芳晴眉說說話,有什麽辛苦的。
瞧著這一壺茶剛剛煮沸,公子就到了。
運氣真好!
更高興了:“您坐。”
謝應忱除下大氅,袍坐了下來。
顧知灼親手給他斟了茶,遞到了他手邊。
這茶湯的氣味十分特別,顧知灼說道:“是藥茶,您嘗嘗。”
謝應忱端起來喝了一口,茶湯的溫度正正好好,口也沒有很重的藥味,聞著苦喝起來反倒有些甘甜。
“好喝嗎?”
“好喝!”
顧知灼眉眼彎彎,滿足了。
謝應忱沒幾口就喝完了,茶湯肚暖暖的,許久未有的暖意浸四肢。他愜意地放下茶碗,由著顧知灼又給他倒了一杯,介紹道:“秦沉你認得,這是懷景之。”
喲,老人了呀!
顧知灼挑了挑眉梢,朝懷景之看去,坦然地任由他打量。
上一世,對懷景之簡直得不能再了——
一個慣裝模作樣的老狐貍。
看似斯文儒雅,有如謙謙君子,遇到生人說話時還會害,實則就會使點謀詭計,心黑手辣的。
公子去世前,把所有的家當都給了自己,又把手下的人托給了懷景之。
公子在生命的最後,為他們所有人都鋪好了餘生的坦途。
但是他們倆都不太聽話,公子一落葬,他們倆就一拍即和——
海深仇未報,餘生豈會安穩?
回了京城,在暗中,攪弄朝堂風雨。
懷景之則去了北疆,招兵買馬。
不過,死在了他前頭,也不知道這個人最後怎麽樣了。
懷景之靦腆地笑了笑:“顧大姑娘,謝三公子剛剛落了水。”說完,他牢牢注視著顧知灼的眼睛。
顧知灼一臉無辜:“我讓他跳的。”
雀躍地對著謝應忱說道:“我跟他說,要麽他跳,要麽我跳。要是我跳了,他就完蛋了,再長一百張都說不清了。他沒得選擇,只能自己跳。”
謝璟與其說是被說了,倒不如說,他是被得不得不這麽做。
謝璟想利用天命福,把季南珂從觀裏帶出來。
而同樣也想利用他們兩人,毫發無傷地攪黃這樁婚約。
他要讓皇帝確信,這婚約會害死他寶貝兒子。今天可以威脅謝璟跳個池塘,後天也能慫恿謝璟鑽個火圈……
做了一次,謝璟只能一條道走到黑。
最重要的是,在謝璟落了水,還不知道況如何的前提下,皇帝肯定不會帶公子一同過去的,那他們就有機會見面了!
“我很厲害吧?!”
的眼亮晶晶的,睫撲扇撲扇,仿佛在說:快來誇我。
謝應忱的角噙著愉悅的笑:“你真厲害!”
他的臉上滿是欣賞,或者說,他喜歡的做事方式,不會摻雜著太多的緒沖,更不會由緒來左右的判斷。
冷靜又果斷,毫不拖泥帶水。
“所以,”顧知灼俏臉一板,“你為什麽不聽話!”
聞問切。
一看他的臉,顧知灼就知道這段日子他的病養得很不好。
謝應忱一點也不犟,立馬委屈地說道:“我錯了。”
顧知灼噗哧輕笑,眉眼一下子絢麗了起來,手一,理所當然地朝謝應忱道:“把手給我。”
謝應忱開了寬大的袖,出了瘦可見骨的手腕。
顧知灼搭著脈搏的手指穩若磐石,診脈診得很仔細,眼簾低垂,不發一言。
秦沉用手肘撞了撞懷景之,小小聲問道:“你到底看出什麽來沒?”
懷景之沒理他。
秦沉悄咪咪地往他的邊挪了一步,又挪了一步:“老懷。”
懷景之:“別吵。”
兩個字說得沒有一點波,連眉都沒有一下,讓本來就普通的臉更顯寡淡。
顧大姑娘冒死相救,但對公子又不帶任何利益所求,懷景之一開始是覺得十有八九看上了自家公子,心有慕。見面了才發現,一言一行,一舉一,都太純粹了,太坦然了。
與其實說慕,倒不如說是,尊敬、信任、仰慕,甚至是依賴,唯獨沒有懷春的。反倒是公子,這溫的仿佛快要滴出水來的眼神,分明是了心。
顧知灼收回了手,若有所思。
懷景之就說道:“顧大姑娘,公子近日時寒,又虛汗不止。”
顧知灼角微抿,不開心地說道:“這是吃了相沖的東西。”
懷景之的眸閃了閃,驚訝道:“相沖!?”嗓音也跟著略略有些擡高。
顧知灼瞥了他一眼,滿眼的嫌棄,仿佛在說:別裝了,你會不知道?
懷景之:“……”
顧大姑娘在京裏頭的名聲并不好,他聽說過的,就有蠻橫驕奢,不悌不孝,蠢笨無知什麽的,這些話也不知道從哪裏傳出來的,今日一見,不說別的,絕不蠢笨,甚至一眼就斷定了自己在試探。
有意思!懷景之還要再繼續,結果自家公子就先倒戈了。
“是。”
這一個字,說得溫言細語。
見懷景之一副吃憋的樣子,秦沉差點笑出來,趕偏過頭,擡袖幹咳了幾聲。
顧知灼朝著懷景之一攤手:“脈案和太醫開的方子給我。”
懷景之從袖袋裏拿出了一張謄抄過的脈案和方子,還有一個小小的瓷瓶,裏頭是一些藥。
只有薄薄的一張紙,謄抄時字寫得很小,一眼麻麻。
要看完得花上一點時間。
謝應忱慢慢地剝著面前的一盤松子,不急不躁。他的手指纖長,骨節分明,手上的皮很白,是一種有些病態的白。
一盤松子剝完,顧知灼也看完了,隨手把絹紙湊到紅泥火爐的火苗上。
小火爐還在燒著水,伴隨著咕咚咕咚的水沸聲,那張薄薄的絹紙沒一會兒就只剩下了一蓬黑灰。
顧知灼說道:“無傷大雅的太平方。”
脈案沒什麽大的紕,也就母胎孱弱,沉疴宿疾。方子無功無過,是比較出的養生方。如今坐在金鑾殿的那位表面功夫一向做得相當的漂亮,這種明晃晃的放在別人眼前的東西,出不了岔子。
把藥倒在了掌心中聞了聞,拿過瓊芳遞來的帕子了手,說道:“這藥和公子質相沖,有害無利。”
在謝應忱面前素來有話直說,現在也不例外。
說道:”謝公子,您舊病沉疴,固本培元應以溫熱相輔……”
“這方子用的是扁鵲救生湯的驗方,確能補養肝,補火助。但是,方子裏把附子減量,卻加大了白芍,對常人倒也罷了,但對公子您來說,不調,只會讓你寒癥加更,您肯定能覺到的。”
顧知灼說著,看向秦沉捧在手上的大氅。
“再繼續下去,您的咳疾會更重,氣道攣急。”
先是肺癰,往後漸弱,五髒衰敗,直到神仙難救。
就和上一世的結局一樣。
顧知灼把石桌拍得啪啪響:“宮裏是不能待了!”
人在宮中,公子他只是一只囚鳥,一舉一,一飲一食全在別人的眼皮底下。
從懷景之的態度一看就知道,公子應當早發現了藥有不妥,還不得不吃。
謝應忱狹長的眸子裏含著笑意:“姑娘說得對。”
他坦地說了自己的打算:“有沒有藥,能讓我突然得一場重病。”
顧知灼眼簾微垂,睫在眼瞼留下了淺淺的倒影。
公子若是突發重疾,皇帝肯定不願意他死在宮裏,以免日後燭斧影。
可是,宮裏這麽多太醫,這重病絕不可能是裝的,而是要真的病。
他孱弱,哪怕一個小小的傷風對他來說,都極有可能致命,本經不住這樣的瞎折騰。
“我不同意。”
抿著,氣呼呼的,雙手叉腰道。
四周的翠竹在風中竹葉沙沙。
謝應忱坐得可端正了,他把剝好的那盤子松子遞給了。
“顧大姑娘,我只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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