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 河間郡的朱使傳訊,說有軍中打扮的人登河間王府門。
薛眼角搐一下,不敢細想,旁邊的趙旻面則驟變。
“現在用朱臺,最好的辦法是命一人假扮皇后,在大軍班師回朝前躲起來,陛下無事便皆大歡喜,若有事讓代你去死。”
趙旻說話毫無忌諱,“畢竟,誰知道陛下況如何,彭城王父子不滿薛氏已久,若效仿李斯趙高,一路不發喪,待回,娘娘該如何自?”
薛突然輕聲問:“為何要躲?”
“他們好好的尋河間王做什麼?”趙旻拍案,一聲驟響,“皇帝膝下無子,若是駕崩,論起資歷親疏,理應河間王繼位。”
薛聽見“駕崩”,泛白,知道眼前人所言句句在理。
中宗繼位時,一片倉促中被推上座,太后命眾臣慌中跪拜,便算他登基為天子。
自那刻起,中宗便有資格命令朱臺。
薛偏過頭,了下自己耳墜,輕聲問:“難道我要一直躲?”
新君繼位豈能放過薛家,做庶民死,還不如做皇后薨。
至能讓河間王一輩子背個謀殺皇后的罪名。
趙旻幽幽:“陛下當初可是想拉著你一塊死。”
“他氣糊涂了,”薛頓了許久,仿佛在思索,隨后語氣篤定,“他不會的。”
深吸口氣,“我不走,也不離宮,就等著陛下回來。”
皇后坐在窗下,看著那張掛起的輿圖,微微仰頭靜默許久,命流采進來。
“去找顧又嶸傳我的令,駕回宮那日,爾等潛于顯殿,倘若諸王意圖對我不利,則是謀反,格殺勿論。”
就算真敵不過宗室,也要帶幾個下去。
流采默然一瞬,轉頭向朱臺奔去。
留下趙旻,看著皇后繡著凰的寬大擺,想出言勸說幾句,卻不知從何勸起。
“我之前已經命沈愈之去軍中,”薛聲音縹緲,“他會及時趕到的,對不對?”
趙旻眼皮一跳,想說沈愈之一把老骨頭走得慢,人于困境中該做好最壞的打算。
但又不忍心,眼前皇后的側影,讓想起薛韻知道謝元徹中箭后的模樣。
也是這樣,坐在輿圖下盯著一座座城池山林。
趙旻語氣不自覺和,“會及時趕到的,沈愈之是神醫,比大羅金仙還有用。”
*
“這都已經幾日了!我皇兄怎麼還沒醒?”
一聲暴喝,謝寒終于忍不住對軍中那些郎中摔杯子。
“庸醫,都是庸醫,”他在帳中轉了幾圈,“還有你們找的狗屁當地郎中,也是一個比一個無用。”
跪在地上的男人瑟瑟發抖,“世子,陛下昨日醒了半個時辰。”
“半個時辰?”謝寒咬牙揪住他領,“我皇兄只是睜眼,都沒說話,你管那醒了?”
上休進來,示意那群郎中出去,別惹日漸暴躁的世子。
“你遷怒他們有什麼用,這是中羽衛的毒,那幾支箭是沖著陛下來的。”
上休苦笑,慶幸陛下自習武,那箭只是破一點皮,否則恐怕不是昏迷中高熱不退,而是如英宗那般死在馬上。
謝寒冷靜不了半分,“顧靈清何時能回?他也是廢一個。”
出事當夜,顧靈清便潛敵營尋解藥,至今還沒回來。
因皇帝尚昏迷中,回京的儀仗行進極慢。
上休看了眼陛下,沉默中忽然開口:“倘若真有意外,我們是否要不發喪。”
謝寒眼皮一跳,父親信中之意的確如此,哪怕是陛下清醒了,也會同意這一做法。
若將天子如今形昭告于世,南楚必然猛烈反攻,好不容易開拓的疆土又要還回去。
一滴滴眼淚落在地上,謝寒了把臉,也顧不上被上休笑話,嗚嗚咽咽開始哭。
榻上傳來一聲咳。
許多時候,皇帝能聽見他們說什麼,只是太過疲倦,張不開口,眼皮也如有千鈞重。
這兩日的藥方似乎有點用,他多了些氣力。
覺到心腹在邊,皇帝了,初時太輕,重復幾遍后,他們終于聽明白。
“走快些。”
高熱不退中,他總做夢,反復看見宮中那人的臉。
夢見阿音伏在他上哭,說宗親們都不喜歡,恨骨。
問他怎麼不聽的話,為什麼要親自上陣,最后問他倘若駕崩,該怎麼辦?
夢里,他想去那張臉上的淚水,但是抬不起手,看著眼淚流著流著摻上,抬眸質問。
“陛下想讓我陪你一起死,現在我無路可退,剛好遂你的意。”
他微,“阿音,我說的是氣話。”
醒來后,謝凌鈺眼前又浮現可憐的樣子,又想起先帝駕崩前幫薛韻瞞弒君之事,竟留下那麼大的破綻。
又想起先太后那樣的人,也會在喪儀上被迫拔刀砍向手臂。
皇帝越想,越是不放心,夢中悉的桃花面出現越發頻繁。
或云鬢峨髻,或烏發散,或著夏或披狐裘,但都在哭。
他的記憶混不堪,時常恍惚中回到宮中,抱著剛親時的阿音,面對冷淡朦朧的淚眼,嚨發著后背。
轉瞬又覺得角被誰拽了下,低頭一看是八九歲時的薛,杏眼圓睜,偏過頭噎噎問:“陛下,我明日不想來式乾殿了。”
再一眨眼,無論懷中人還是稚都消散不見,抬眸看見樹上爬了個豆蔻,正拼命夠紙鳶,看見他慌里慌張摔下來。
他上前一步想接住,卻沒接住,摔在地上痛得掉眼淚。
謝凌鈺猝然醒來,頭痛裂到差點又昏迷過去。
分明多年前,他接住了,但夢里無論什麼形,他都沒用至極。
皇帝的噩夢之中,沒有病痛沒有災厄,只有薛梵音,醒來只余無邊無際的恐懼。
他從不知懼怕為何,此刻卻恐懼死之后,留下妻子獨自面對如狼似虎的宗親。
這份恐慌如水將他吞沒,以至于讓他費勁張口,說了中毒后最長的一句話。
“加快行軍,朕還剩最后一口氣也要回。”
謝寒了,拼命點頭。
謝凌鈺嘆息,“讓顧靈清回來罷。”
他想也知道,南楚人又不傻,豈會輕易帶上解藥,何必做無用功夫。
待那兩人離去,他眼皮又開始沉,心底苦笑,病這樣,真是許久沒有的滋味。
早知今日,該讓沈愈之跟來的,彭城王得到消息,估計已命沈愈之往軍中趕,可他一把老骨頭,恐怕來不及。
還不如那幾個當地郎中,靠放吊著命。
還有個郎中瞧著便像騙子,非說一味草藥只有河間郡才有,騙得謝寒派人去河間王府拿藥材。
河間王……謝凌鈺忽然想起什麼。
河間王與博陵王有私,倘若他知曉先帝駕崩真相,登基后豈會放過薛家。
哪怕他下了詔保皇后,恐怕謝元慎也寧肯背負罵名,同薛不死不休。
倘若清醒時,皇帝不會這般疑神疑鬼,可病痛噩夢折磨得他神志不清,心里發狠,懷疑博陵王府所有人都可能知。
當初,應該一個都不放過的。
架不住高熱帶來的疲倦,他思緒越發沉,眼前畫面古怪迷離。
翌日,顧靈清灰頭土臉回來,跟著謝寒開軍帳,陡然聽見皇帝夢中囈語。
“諸王意圖謀逆,要殺皇后!”
謝寒聞言臉煞白,跪下膝行至榻邊,看著皇帝潸然淚下。
“皇兄何出此言,”謝寒發白,“皇后乃臣妻之妹,縱有意外,彭城王府化作齏亦會保全皇后,不負陛下,豈會謀逆之列?”
謝凌鈺清醒些許,手中攥著一方巾帕,上面繡著的玄貓兒都已變形,連帶那一圈金線黯淡不。
“你下去,明之留下。”
顧靈清眼底都是,顯然心神俱疲,翕,“臣實在無用,只能找到毒藥,找不到解藥。”
“無妨……”皇帝閉了閉眼,“朕有要事托付與你。”
“博陵王府所有可能知曉先帝之事的,還有河間王……鴆殺墮馬病亡,都可以,理干凈。”
皇帝呼吸急促,“朕若有意外,讓彭城王繼位。”
彭城王只是古板嚴苛,心卻比別的王叔許多,再看不慣阿音,也會給該有的尊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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