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孩子,哪里不同?”太后含笑搖首,“依慧忍子,本就不會將話說死,何況,我本就不指靠和尚幾句話,便將你順利送出去。”
“阿音,姑母再教你一件事,”太后笑得和藹,“倘若要做大事,莫要只托于一人,將其拆分于許多人,且莫讓他們知道彼此存在。”
“不過去寺廟修行,薛家便有寺廟,你去后比在宮中舒服。”
太后著頭發,話鋒一轉,“你現下唯一要改的,便是面對陛下時的不自在。”
薛低頭,只覺此事極難。
“如今,讓陛下早早放下戒心,才是最要的。”
第45章 溺水、暴病、墜馬、以憂……
太后看一臉空白, 含笑道:“其實不難,想想你是如何待王三郎的。”
薛怔怔,心底總歸不安。
如謝凌鈺那樣多疑敏銳的人, 欺騙他博取信任,真的可以麼?
沒有信心在皇帝眼皮子底下瞞天過海。
似乎看出這份疑,太后道:“切莫擔心,阿音年紀太小,不懂男人,倘若他心里喜歡你,哪怕明知是謊言, 也心甘愿相信。”
左右周遭無侍婢,甚至胡侍中都不在, 太后直截了當道:“你父母親族在,王玄逸亦有父母兄弟,不用這法子, 本走不了。”
“一把大火燒了寺廟, 金蟬殼去隴西, 那是王氏的地盤,沒人能找得到你。”
“這是最好的法子,但凡換個方法,皇帝掘地三尺都要把你找出來。”
太后嘆息,縱使謝凌鈺不薛, 未來中宮莫名失蹤,哪怕為天家面, 也必要四搜尋。
何況他心里有。
“我知阿音猶豫,”太后輕輕拍了拍薛手背,“明日辰時, 你來頤壽殿。”
薛不明所以,但既然姑母發話,次日一早便趕來頤壽殿。
來前用過早膳,瞧見太后桌案上有自己吃的糕點,仍舊掰了一小塊嘗一嘗。
口中甜意還未消散,便聽太后問:“今日休沐,恐怕圣旨已擬好,明日便要昭告百,命欽天監擇期立后。”
皇帝不可能在圣旨中提及慧忍的話,恐怕會用旁的理由拖延時間。
“這麼快?”薛喃喃。
“恐怕陛下只會嫌慢。”
太后聲音因昨夜咳嗽有些啞,喝口茶潤了潤嗓子,讓薛至屏風后坐著。
這扇屏風厚重,薛盯著上頭的赤凰紋路發怔,直到聽見外面窸窸窣窣宮人跪下行禮的聲音。
“母后邊,只有這幾個人伺候麼?不若朕從式乾殿撥幾個人過來。”
太后輕咳,“不必,今日請陛下來,只為立后之事,昨夜宮宴上,諸宗親爭論不休,想必一夜過去,早滿城風雨,不若早早定下。”
薛聽著外頭靜,卻只有長久的緘默。
“母后的意思是?”
這是謝凌鈺的聲音,極為冷淡,恍若隨時會翻臉。
“多年過去,宗親總說我總攬大權,視天家面如無,想必陛下亦其挑撥,以至母子離心,故而此事……我想不若順宗室的意。”
這次的緘默更為長久。
薛連呼吸都不自覺放低,不知道謝凌鈺會是什麼反應。
不過他素來會做面子活,否則弘道院那群學子也不會被到涕淚橫流。
今日就算不滿,也不會大發雷霆到直接掃姑母面子。
果真,謝凌鈺開口時,極其平靜,聽不出分毫不面的怒意。
“母后的意思是立薛儀為后,還是旁的人?”
他頓了下,頷首:“可以。”
太后想拿茶盞的手微微一頓,眼皮不自覺跳了下。
“溺水、暴病、墜馬、以憂薨……母后替選個死法。”
他說話慢條斯理,恍若在思索還有什麼法子。
“或者,朕命朱臺去辦此事,顧家多的是法子。”
薛難以置信睜大眼,終于明白姑母為何要聽。
就是要告訴,除了假死,絕無其他方法逃。
已是秋日,額頭卻冒出薄汗。
太后道:“陛下說笑,大昭皇后皆出自宦之家,豈是想殺便能殺的,何況靜宜是你表姐。”
大殿之中,宮人們皆瑟著,唯恐此次對談后,被殺人滅口。
謝凌鈺微微傾,看著太后,輕描淡寫地直呼名諱。
“薛韻,中宗連殺一后二妃,朕又有何懼?”
這下,哪怕薛看不清外頭形,也知姑母面有多難看。
中宗繼位后被迫迎李皇后,納其堂妹為妃,此后凡寵幸過的妃子有孕,會被李太后毫不留賜死,言:“皇后無子,此乃孽子我朝綱。”
他奪權那夜,史稱為“元貞之變”,卻對細節一筆帶過。
只因那夜流河,中宗不但命人死皇后姐妹三人,還命人屠太后宮,親手殺母。
這段舊事突破倫常,鮮有人敢提及。
誰都想不到,謝凌鈺會拿出來。
太后半瞇著眼睛,冷下臉,“皇帝是在威脅我?”
薛猛地聽見一聲靜,像是桌案被一腳踢翻,隨后便是薄瓷碎裂。
屏風不遠,謝凌鈺再也控制不住怒意。
“威脅?”他垂眸看著太后,“你大可以試試,朕是威脅,還是一言九鼎說到做到。”
“可憐尚書令唯一惦念的孩子,被太后親手送去赴死,不知作何想?”
聽見“唯一”二字,薛恍惚片刻,為母親和阿弟不值。
太后長嘆口氣,“陛下何苦斯文掃地,我只是同你商議。”
謝凌鈺冷笑,什麼商議,分明是試探。
他袖口被傾翻的茶水濡,有些沉重,蹙眉掃一眼其上龍紋,心口終于泛起疑。
大軍回朝在即,太后竟寧可打破表面的平衡,也要做明知不可為之事,立薛儀為后,只為討好宗室。
不是,薛韻沒這麼蠢,謝凌鈺眉頭擰。
方才暴怒的皇帝陡然沉靜,薛正奇怪,卻聽見“咚咚”兩聲自頭頂落下。
抬眼,頭皮驟然發麻,如被潑了盆涼水。
聲音,是從屏風發出的。
謝凌鈺指節微屈,又輕輕叩了叩,他的聲音極輕。
“出來。”
薛臉煞白,剎那懷疑皇帝能過厚重檀木屏風看見自己,迫有如實質。
一時沒緩過來,半晌未曾起,再抬眼,忍不住瞪大眼睛。
不知何時,陛下站在不遠,靜靜看著。
屏風擋住亮,有些昏暗,薛看不清謝凌鈺的表。
嚨發干,“陛下怎麼知道?”
“朕不知道。”
短短四個字,竟讓薛聽出幾分躲避之意。
謝凌鈺略白,他千想萬想,沒想過薛在殿。
他以為,會是太傅那樣的清流,或是哪位德高重的宗親,這才讓太后刻意他發怒,輒生殺予奪。
“阿音。”謝凌鈺一陣頭痛,不知如何彌補,半晌道:“朕方才同太后說笑而已。”
他仔細回憶著,方才被怒火灼燒時都說了什麼。
“阿音,尚書令喜歡誰不要,朕只要你一個。”
薛怔怔的,半晌才反應過來,“那句話無妨,我也不在乎父親心里惦記誰。”
盯著年鮮紅耳墜,分外扎眼,心中默念著姑母的代,又怕皇帝繼續對姑母發難。
語調盡量輕靈如常,卻像沾了水沉重。
“陛下莫要怪罪太后,是我讓試探的。”
這是薛第二次在天子眼中看見惘然之。
著龍袍的天子方才還氣勢斐然,讓人想起伴君如伴虎,心生畏懼,此刻卻微微俯,眼睫低垂,仔細聽面前坐著的說話。
薛仰臉,實在不習慣謝凌鈺離自己這樣近。
分明沒有,但周遭仄昏暗,這個姿勢,好似整個人被他環繞住,鼻尖鋪天蓋地的沉水香氣。
只要他低下頭,出手臂,能把薛整個抱起來。
指尖輕,不痛不了下他,“陛下能否離遠些,方便我說話。”
“不能。”
謝凌鈺閉了閉眼,甚至不想再聽下去。
讓太后試探什麼?試探他愿不愿意反悔,另娶他人。
無非就是薛后悔昨日答應他,臨時毀諾。
被謝凌鈺這副冷冰冰的語氣噎住,薛干脆往后仰,不自覺攥著袖口。
“我擔心陛下往后聽宗親的話,把我廢了另立他人,或者后悔了,覺得娶個知書達理的比我好,故而讓姑母試一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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