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第 84 章

袁府。

衛玠找上門時, 袁荊正陪著徐韶在院子裏放花燈，桃紅袖從背後覆蓋住妻子的曼妙軀，一雙含笑的桃花眼愈發明多。

花燈掙束縛，乘風而上, 在夜幕間發出盈盈亮, 漸漸遠去，直到微小得像星星一樣。

兩人你儂我儂, 眼看著瓣就要湊一起去了, 這大好氛圍卻被怒意十足, 踹門而院的衛玠打斷，聲音恨不得把人撕碎了。

“你們把我娘子拐到哪裏去了？！”

袁荊瞬間收斂了笑意, 更是在衛玠說明來意之後微微凝了眉，甩袖而坐。

“衛大人自己看不好娘子，竟還把這髒水潑到我袁某人頭上，未免太沒道理。”

衛玠冷笑：“舞獅班子是你一個幕僚所開設的, 抓到的幾個外邦人更是你從遂州海岸運京城, 你還敢說同你無關？”

徐韶的表不大好看，看向袁荊的眼神裏多了幾分懷疑, 袁荊回以一笑，安地拍了拍他的手, 隨即換上一副無辜的表面對衛玠。

“衛大人這麽說，真是加之罪，何患無辭了。”

“史參我卷張家販賣奴隸一案，卻拿不出直接的證據，只憑張家人的說辭就想定我的罪。衛大人如今甚至連口供都沒有, 就來府上要人了麽？”

衛玠死死地盯著他，像是要從中找出任何破綻馬腳似的。

但袁荊迎著他迫人的目, 卻毫不懼，反過來打量著這個最近一直在跟自己對著幹，恨不得將他往死裏的男人。

“衛大人，私下的恩怨如何，我們八仙過海，各憑本事。如果連竇小姐失蹤一案你都要算到我頭上，作為打我的一環，那我真是無話可說了。”

“鸞語，送客。”

衛玠繃了臉，忽然扯一笑，賠禮道：“我的不是，給袁大人造麻煩了，還請見諒。”

徐韶看他的眼神略帶警惕。

“若大人肯徹查舞獅班子，有了我娘子的消息，衛某一定奉上大禮，酬答恩。”說完，他放下矜持自傲，深深拜了一拜，果然是能屈能。

“衛大人快請起，”袁荊假惺惺地說，“若有竇小姐的消息，我必定第一時間讓人來傳信。”

衛玠帶著人離開後，徐韶看向夫君的目中又帶了幾分探究，緩緩坐在袁荊上，一雙荑向他的鎖骨、脖頸。

“袁晴理，你是真的一點都不知，還是猜到底下人的作——順勢而為了？”

微微瞇起眼睛，語氣像叢林間的游蛇，樹梢上的竹葉青那樣帶著冷氣與危險。

“知我者莫若子夜。”

袁荊大笑幾聲，看向的眼神中帶著毫不掩飾的贊聲，當初他上徐韶，正是被這一份聰慧與神所吸引，彼時他尚且不像如今富貴滔天，袍加，卻打定了主意要把這個子娶回家，給最風的婚禮。

他了下：“裴繹今日在衛府有所作，竟然把衛老爺給殺了。不過我如今也管不了他了，他就是個不要命的瘋子，活了今天沒有明天。”

“不過他選在這個時候讓人手，倒是給我送了一份大禮。”

袁荊角噙笑，眼角微微勾起，像是想到了什麽有意思的事，手指在冰涼的桌面上富有節奏地敲打幾下，徐韶定定地看著他。

又是這樣，每次他對什麽東西勢在必得時，就是這樣一副神。

徐韶突然覺得十分倦怠了，對算計與謀。因為就在今天驟然發現問題本不出在衛玠上，而是在眼前這個男人上。

袁荊會騙嗎？不會，徐韶確信。可他會總說實話嗎？

也不會。

—

卻說那舞獅班子的頭兒，還真不是了袁荊的指使。

在遂州一案徹底被揭開後，在朝廷中掀起軒然大波，聲呼要嚴懲買賣良民的幕後黑手張家，還那些離妻失子的百姓一個公道。

他們聞到風聲，立即收斂了許多，原本每逢佳節就要擄走幾個無知子的“習慣”也被打破，只等遂州的那名張氏販子來了再與他商量。

這次卻例外。

主上的幕僚之一，當今被聖上欽點為鴻臚寺丞的裴繹大人忽然找上門，令他們拐走一個人，只不過不能像往常一樣賣給遂州商人，而須聽從他的指揮。

舞獅頭兒照辦，又特意安排了兩個不通中原語的外邦人趕車，送往裴大人指定的宅邸，這樣就算後續事發，他們也說不清口供。

躺在後院裏，他得意地啜了口明前龍井，是前陣子主上賞給他的，并吩咐了他有什麽事一律聽裴繹的。他照做了。

頭兒七八歲時就跟著主上了，從前以舞獅為生，跟在老班主後面學技能，打下手，直到某個雨夜他用榔頭砸死了一直覬覦他的老班主，那個家夥一直想嘗一嘗人的滋味。

他抖地蜷在地裏，把自己的悲慘結局想了個遍，但就在最無助最驚慌失措甚至想到一死了之的時候，主上出現，收留了他。

并且將他殺人的罪證悉數抹去，不留一痕跡。

從那以後，他就對主上死心塌地。

“嗖——”

剎那間，箭矢過他的腦袋中門前的模板，頭兒形僵直，不敢置信地看見一縷黑發從自己腦門上掉落，一鮮從額頭上流他的眼睛，刺痛，“呃啊啊啊啊啊啊啊！”

崔護衛收回弓箭，戾氣十足地掀了他的老巢，走上前去拎起他的袖子喝道：“昨日上元節，你們拐了當朝刑部左丞衛大人的娘子，說！你們把人藏到哪去了？”

“大人，小的什麽也不知道啊......”

他不住地搖頭，略微睜開一只眼睛，發現整個宅院都不知何時被兵包圍了，心裏一涼，自知在劫難逃。

他咬開了齒尖藏著的毒藥包，不出半刻，突然在崔翀手裏頭一歪，七竅流而亡。

烏黑的很快蔓延到崔護衛的手背之上，帶著十足的粘膩與惡心，他心下大驚：

“你！”

衛玠姍姍來遲，看見這一幕同樣眉目一冷，握了拳。

“死得的。”崔護衛將他扔開，趴在地上搜，頗為晦氣倒黴地說。

“剩下的人撬開了麽？”

崔護衛搖頭：“他們很是忠心。”

衛玠的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同五年前在河西戰場的如出一轍，甚至在多年後更為忍狠厲，眼底噙著嗜的殺意。

“我親自來審。”

刑部高，刻薄恩，素有酷吏之名，痛下辣手，毒刑鍛煉，經他手審的犯人，或死或癲，再無寧日。

—

被拐走的第三天，竇綠瓊終于見到了太。

每天在那暗無天日的車廂裏睡覺，醒來不是聽他們用鳥語在爭論不休，就是吃幹得咯牙的窩窩頭，覺得自己從出生起就沒有過得這麽苦過。

好在馬車終于停在了郊外的一棟別院門前，其中一個外邦人非常兇狠地將拽下馬車，用繩子綁著去敲門，但是好半天都沒人應。

那兩個人又吵起架了，唾沫星子飛濺，虬結有力的也發出青筋。

竇綠瓊退後了一步躲開，手指再次到了金鎖，暗忖：如果用剩餘兩長針中他們，自己是不是就可以逃跑了？

可是不會認路，也不擅長騎馬，逃不了幾裏遠就會被抓回來，還可能被這兩個壞人打一頓。

得不償失。

“那個，你們要把我給帶到哪去？”小聲問，語氣弱弱。

兩人停止爭論，齊齊扭頭看了一眼，又比劃起來：沒人，雇主找不到了，他們......要找個地方再把賣了？！

“不要！”竇綠瓊花容失，尖出聲：“你們要賣，就把我賣給我爹爹，嗚嗚嗚，他會出很多錢贖金的，你們送我去揚州好不好......”

“我爹爹是揚州首富，我舅舅是巡查使......嗚嗚嗚。”

可惜這兩個人完全聽不懂在說什麽，牽著繩子強地把往車裏拽，罵罵咧咧地準備再次啓程。

已經死去的舞獅頭兒怎麽也想不到，他挑細選的兩個外邦人，口供是不會說，但忠誠也是一點沒有。

送不到雇主家，他們寧願把竇綠瓊賣了換錢，也不想再原封不帶回京城。

所以壞了事。

郊外的路程更加難以行走，馬車顛簸得竇綠瓊差點把這些天吃進的髒東西全給吐出來，眼淚流進裏，臉變得蒼白無力。

一想到自己會被賣到異鄉再也見不到親人就渾發抖，想到若銀，還有無數個被拐賣的孩的下場。

為什麽這麽任呢？如果早知道跟著衛玠就不會出事了。

太遲鈍了，被舞獅包圍的時候就應該意識到不對，可是後悔也已經晚了。

在某一刻，終于下定了決心，爬起來找到木板上一塊小釘子，輕輕轉幾下整個木板就松了，因為過于煩躁，那兩個人本沒再重新釘一遍，而是直接將釘子對準破/.了進去。

幾乎就在木板落下的同一時刻，竇綠瓊按了金鎖的機關，兩道銀針一前一後地飛馳出去，紮在了兩人的後脊與左肩上！

“呃啊。”他們吃痛地了一聲，隨即渾無力，即使已經發現木板被竇綠瓊扔掉也沒有力氣阻止了。

其中一個人含糊著嗓子想要說什麽，可是只有白的泡沫順著張開的口腔流了出來，他渾搐，黝黑的皮滲出麻麻的汗水。

“下去，給我下去！”竇綠瓊壯起膽子，抱住車框一邊長腳企圖把他們踹下去，一邊大嚷。

真是低估這些外邦人了，中毒這樣還不掉下馬去。

“你們這些壞人，看我無影腳！”

“我踩踩踩踩踩——”

雖然被了很多天，但竇綠瓊發起來的力氣也足以對付這兩只腳蟹，更別提被銀針出去的那一瞬間給刺激到了，此刻幹勁十足，隨著咚哐鏗鏘的幾聲，兩人終于勉力支撐不住，齊齊從馬車上掉了下去。

“呼。”就在雀躍地松了一口氣時，那名總是推搡的外邦人忽然從左肩拔出了銀針，鷙著臉刺向馬！

“啊啊啊啊——”

馬兒了驚，開始慌不擇路地四竄，竇綠瓊只學過一些馬，沒有吃飽的虛弱更是支撐不住控制馬兒，被甩得驚聲尖，眼淚四濺。

難道小豆子今日就要命喪黃泉，死于非命了嗎？

在馬車中被晃得震來搖去的片刻間，的腦海裏閃過許多人的影，爹爹、姐姐、討厭的衛玠、家裏總是對搖尾的大黃狗......

但在最後，都停留在面前的一片碧空與懸崖邊緣之上，的瞳孔驟然，腦袋在此刻變得一片空白——

可是預想之中的碎骨并沒有到來。

在以為是生命的最後一刻，出于本能，像小一樣牢牢抓住了車框邊緣，整個小的軀靠在角落裏，一條掉了出去，幾乎腳下就是一片不見底的藍白。

但那匹瘋了的馬卻是真真切切地掉下去了，臨死前發出一聲悲哀驚懼的長嘯。

急促地呼吸著，連都不敢，指甲掐進木料，手心傳來尖銳的痛。

但都比不過即將跌落懸崖的深刻恐懼與延長的絕。

終于肯承認，既不是赤豆大仙，連俠也算不上，本就只是一個不會武功，快卻要死了沒有自救能力的笨蛋廢柴，此刻有人來拉一把。

害怕得恨不得剛剛就讓那兩個人給賣掉了。

可是隨著車在泥土與碎石間碾的聲音，車廂似乎被人向後拉著，因為吃力，甚至還發出像老黃牛一樣哼哧哼哧的息音。

過了一會兒，竇綠瓊瞪圓了眼睛，終于意識到是有人來救了，差點哭出來，但還是都不敢。

直到剩餘的半截車廂終于完全回落到地面，離開懸崖邊緣時，癱著，低頭才發現自己十指摳得車壁全是。

“瓊瓊！”

短小的黝黑矮人從車廂外急急冒出了一顆頭，然後出了整，被鞭打過上百次的經歷給他留下了一道道并不晦的疤痕。

他的臉上焦急與後怕并存，因為使用巨力而弄得全汗水滾滾而下，漆黑的皮在閃閃發亮。他的手指也在同樣流。

竇綠瓊緩緩擡起頭，像被熱意與冷意被帶到另一個世界，連記憶也發生了錯，不敢置信地出了那個名字：

“塞、塞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