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 71 章

徐韶近日的確不好過。

從前, 是低估衛玠了，覺得他棄武就文，甘為人驅使，安于平淡, 早已褪去一鋒芒。深可惜的同時, 又有幾分瞧不上。

可如今他雷霆手段，又仗著皇帝的背地支持肆無忌憚, 短短一個月, 張氏子弟先後因各種罪名鋃鐺獄, 袁荊的幕僚也被他的人威脅各自請辭回鄉，更別說張袁兩家私底下的産業。

袁荊輕敵, 正為那些收之如水，失之如風的雪花銀焦心而四奔走，打擊張家的錘不知何時會落在自己上，他那個禮部侍郎的位子屁還沒坐熱, 轉眼便要拱手他人。

在行之前, 徐韶靜坐一夜，思量自己改嫁另攀權貴、回河西居、向衛玠求或是死扛到底的種種可行。

改嫁, 自己的年歲雖不小，可樣貌豔絕, 風流婀娜，年時便已名冠河西，婚多年，也早已通拿男人的手段。

可上哪去找一個願意寵著捧著自己，不吝嗇錢財, 還不納妾的權貴之家？更別提婚後還要花費諸多、力把對方牢牢拴在邊。

若回河西，自己的父母親人雖在邊, 可他們思想老舊，家族落魄，不得日說些閑言碎語，迫再嫁，還要在自己上搜刮銀子。又不是去均貧存問的。

至于衛玠，他不吃，格古怪，如魔怔了一般，見人就打，變臉比翻書還快。幾番道下來，徐韶更是對他厭煩到了極點。

張袁兩家往甚，衛玠對付張家時，順手對付袁荊，這不是什麽奇怪的事。可他的手段，未免太過無。

有趙産在，衛玠對自己的愧疚之心不會消失，唯一的可能便是袁荊私下又做了什麽，讓他如此惱火。

除了竇綠瓊，徐韶想不出別的可能。

“夫人，這是老爺特意命人給您送來的螺子黛，他大老遠從波斯商人手中買的，質地上乘，不輸進貢給宮裏的東西呢。”

鴛機端著托盤進，神態毫不被袁府近日的風浪影響。

“他人呢？”徐韶皺眉。

鴛機低了聲音，“和徐州來的王老爺談生意，一大早就出去了。”

說著，還不忘幫老爺在夫人面前說些好話：“聽說徐州盛産西紅瑪瑙，老爺出門前還說：‘若非那姓王的帶了千年瑪瑙與我賞鑒，我還不願在這風口浪尖與他談生意’，想必也是為了夫人。”

徐韶酷西紅瑪瑙，府中更是有一箱從各邦各地搜羅的瑪瑙珍藏。

“他倒有心。”

鴛機一喜，剛要接話，卻被徐韶冷笑諷刺的聲音毫不留地打斷：“知道自己當不了，索棄文從商，做了最低等的商賈，也算是了卻一樁心願。早知今日，當初何必花那個銀子買呢？”

鴛機垂下眼睫，傳出去要掉腦袋的大事不敢說。

徐韶知道現在不是賭氣的時候，勉強按下心神，吩咐道：

“去玉兒過來吧，我有話同說。”

“是。”

紫堂。

竇綠瓊正打算把事經過從頭到尾給衛玠講一遍，抱香突然神匆匆地走進來，打斷二人：“公子，慎存齋那邊鬧起來了，好像是二姨娘見了紅，大公子震怒，責罰了邊的下人，又和大娘子吵起來了。”

“讓他們鬧去好了。”衛玠著實頭疼。

抱香不聲地了竇綠瓊一眼，咬咬牙，又道：“可、可大公子實在太生氣，竟嚷嚷著要休妻，鬧得不可開，眼下只有公子您能主持大局了。”

這個衛瑾歲數不小，實在荒唐。

衛玠的眸裏滲出些許不滿，但離聖上賜予的宅邸完工還有好些時日，想要徹底擺衛家人也絕非易事。

他只好嘆道：“那我去看看。”說完，還不忘叮囑竇綠瓊，“有什麽事等我回來再說，自己先去吃飯，乖。”

“嗯嗯。”竇綠瓊小啄米般點頭。

等衛玠和丹湖的背影消失在門外視線可及之，才疑地看向抱香，品出些不同尋常的味道：“你方才為什麽故意支開夫君，慎存齋真的出事了嗎？”

“的確是我誇大了些。”抱香見四下無人，連忙承認：“大公子再在氣頭上，也不至于真要休妻，只是我怕二公子以為事小，不肯去。”

竇綠瓊神疑，稚氣的臉龐上出些許茫然，抱香嘆了口氣，恨鐵不鋼道：“娘子，你方才真打算把袁夫人對您說的話和那個小丫頭的事告訴公子？不妨先看看這些信再說！”

說完，從袖中取出幾疊信函，幹脆利落地按在紅檀木桌面上，頗有些氣不順，只差沒親自開口罵人。

竇綠瓊將那堆書信一一打開，因為心急一目十行地掃過，越看越心驚，越看越生疑。

前面數十封都是爹爹的回信，言辭間提及在收到擷月的來信之後，對兒的擔憂總算放下了許多，又問婿如今還對瓊兒好不好，有沒有收到為難。

在每一封回信上，甚至寫明了針對每一則竇綠瓊飲食起居的批複，標明日子。

真正讓驚訝的是，在衛玠書房中的那些書信，是從五月十五至五月三十，可從爹爹的回信中不難看出，他分明是收到了那些信的。

既然那些信還好端端地躺在匣子裏，那爹爹收到的信又是從何而來？

衛玠一定有什麽事沒告訴，他為什麽要騙？

在抱香的提醒下，竇綠瓊打開了最後一封信，是齊敷姐姐寄來的。

瓊兒：

分別數月，白霧連天，今居兩地，各在一方。自你走後，揚州下起了連日的大雨，時聞竹笛，思汝凄然。擷月之信久久不至，姐姐心緒難安，特書此信聊以關切。

你出閣突然，姐姐還有好多道理不曾講與你聽。未免你閑言碎語侵擾，我也不曾將人世故、昔日婚事皆道與你。

如今想來，知道太未必就幸福安康。你生簡單至純，不切世，姑爺則聰明老練，久與事接。我與你爹行走匆忙，不能庇佑、教導，假我以書，期補差錯。

其實，早在婆上門提親之前，你爹與衛夫人，即衛玠生母張氏如佩，在禪寺見過一面，商議你與衛玠的婚事。

衛府祖上有爵位，家底厚，族子善讀書，張家乃前朝貴族，國公鎮宅，勢力深固，作為兩家聯姻之後所誕下的嫡子衛玠，自然出尊貴優渥，又負功名，品貌上佳。

你爹并無拿你換取權勢之意，有的只是拳拳之心。竇府家財萬貫，名聲早已傳到京城，正是福禍相依，外有群狼環伺，有叔伯虎視眈眈之時，他不得不為你尋求庇佑，祈百年之後，還有人疼你、你。

所以，有傳言說你爹用銀子敲開了衛府的大門，得以送兒，并非枳句來巢。只因張氏提親之時，便要求竇家奉上二十萬兩白銀以彌補張氏族空缺，承諾護你安寧。

你爹答應了。

我想，衛玠也早已知，所以甘願娶你為妻，疼你你。只是婚後諸多事，已遠非我與你爹所能預料，不知你喜與樂，勞與苦，愁與思。夫妻也絕非寥寥數語便可說清明了，只有其中，細細會，才能參一二。

你年歲尚小，好玩逐樂，做事憑一腔膽氣，歡喜地嫁了進去，若是真能與衛公子夫妻相，自然甚。若了委屈，略後悔，修書一封，我與爹爹接你回家，無不可者。書不盡言。

乍冷，添防寒，忌疏。

齊敷白。

看到最後，竇綠瓊的眼淚開始大顆大顆地掉落，洇在白紙黑墨上，吧嗒吧嗒。

咬著一邊用手背抹著眼淚，一邊哽咽著問：“這是什麽時候的信，怎麽今日才給我？”抱香連忙取出帕子給拭，一邊道：“這是我今日發覺不對勁，在擷月姐姐的房裏找到的。”

竇綠瓊這才注意到：信函背面還附有一行小字：若瓊兒與衛公子婚後和，不曾委屈，不必給看，免添煩擾。

想必是留給第一個收到這封信的擷月。

忍不住哭得更大聲了，緒幾乎失去控制，一邊被這過多的信息攪得不過氣，一邊于姐姐和爹爹如此關切擔憂，為自己這般心。

如果與衛玠當真如此和，也就罷了。可連日以來心的不安在此刻破殼而出，衛玠騙的事已是板上釘釘。

他那日，竟然還如此神自若地在雨中背著、哄著，然後面不改地撒謊。

這個騙子。

而據姐姐所言，竇綠瓊難以想象，他當初又是懷著怎樣的心把自己娶進門，冷落不理，之後又慢慢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