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疑多誤心鈍多誤

卻說衛玠留在佛寺，一面派人封鎖消息，切莫讓山匪侵襲的消息傳了出去，一面扣押了那日指控竇綠瓊的僧人。

“你說本的娘子將寺地形圖紙傳了出去，既然是，你又是怎麽知道的？”

那僧人角青紫，左右雙臂被鐵鏈架著，了一天。

若竇綠瓊在此，必然會發現這就是那天哄騙的小僧。

他奄奄一息地垂著腦袋，道：“那日小僧親眼看見，從掃地僧手中拿過圖紙，藏在袖中，隨後匆匆跑開了。”

“那僧人是何模樣？”

“他低著頭，小僧沒看清。”

衛玠冷笑，裏沒一句實話，臉沒看清，倒是將圖紙看得一清二楚了？

劍鋒抵上僧人的嚨，緩緩刺，直到滲出幾滴珠，他面無表，“本再問一遍，你究竟是要執意污蔑找死，還是要說實話？”

—

推門而出時，衛玠面沉如水。

方才那僧人驚不住，哆哆嗦嗦招了，承認他編造兄長老母的故事哄了竇綠瓊，卻對金簪之事一無所知。

或許......

衛玠或許能猜到，只是不願去想。

他為這簪子同竇綠瓊發了多大的火，連他自己也捉不，當時是什麽心作祟。

衛玠順著小道向下走，石頭裏還殘留著積水，黑灰黑灰的，一腳踩上去，濺在鞋面上。他想到那夜的雨比這更大，水更冷更。

他來到了寮房，推門而，知道他要來禪寺辦案，探子的信也送到了這裏。

衛玠悶了口茶喝，眼簾低垂，目落在呈報上：

五月十五日夜，竇宗攜妻連夜乘船歸揚州。

批注：十四日大火，揚州竇府墓地遭挖，先夫人棺材骨不翼而飛。屬下猜測此其匆忙歸家之故爾。

涼茶順著腔肺，衛玠卻覺得愈發火燎火燎。

便是因著竇府那一一毫的“疑點”，揪著竇綠瓊不放。

他究竟是為什麽？

—

竇綠瓊做了個夢。

夢裏，趴在欄桿上，小輕晃，後是繁華熱鬧的畫舫，眼前是一片碧空清湖，忽而一只翠蘭眼蛺蝶飛過，在鼻子上點了點，竇綠瓊長脖子想要留住，卻一個不妨，往湖中陷落。

竟與那天初見衛玠時一樣。

倒下的那一瞬，竇綠瓊好像看見了衛玠的臉，以為他要救自己，卻忽然被他猛然一推，徹底掉湖中。

極冷極涼，口鼻被水堵住。剎那間，巨浪翻湧，竇綠瓊拼命掙紮，卻毫彈不得，清明地慢慢沉沒。

“呼、呼。”

竇綠瓊驚醒，半張臉頰在桌面，細碎的從窗中落在白的臉上。

原是睡午覺魘著了。

直起來，了眼睛，好半天才看清看見桌上攤著的花箋紙，上方寫了四個大字：夫君親啓。

黑字歪歪扭扭地爬在紙上，像睡懶覺的大蟲，落款粘著不明清，洇了小半張紙，真教人不忍直視爾。

竇綠瓊反應過來，紅著臉取出懷裏帕巾潤的角，隨後洩了口氣。

距離那日佛寺上香已有六天了，今天是第七日，衛玠還沒有回來。

跑去問丹湖，丹湖只道公子還在佛寺辦案，其他一問三不知。

竇綠瓊從來不是那等坐以待斃之人，于是想修書一封，問問夫君的狀。

可是，看著紙上醜醜的大字，生平第一次恨自己，當初先生教寫順朱兒時，怎麽就只顧著睡大覺了呢？

將紙張胡一團，竇綠瓊將之扔渣鬥裏，眼不見為淨。

松澗便是這時候進來了，他拱了拱手，道：“娘子，老夫人請娘子您去前堂說話。”

—

去睦合堂的路上，竇綠瓊心裏止不住忐忑。

心裏想，丹湖千叮嚀萬囑咐，千萬不要將山匪之事同旁人說起，其他人那邊，自有公子去封口。

雖然不明所以，卻還是乖乖照做，就連衛琳昨日來問起時都沒說，生怕誤了衛玠的事。

肚裏躊躇，腦袋瓜子胡編著虛詞詭說，卻不曾想，到了堂前，婆母張如佩一句關于禪寺之事都不曾提起。

也好，免了自己苦思冥想去搗謊。

張如佩比新婚第二日時溫和許多，先嬤嬤施了坐，又端來甜津津的茯苓餅與吃。

“瓊兒嫁府中也近一月，生活飲食可還習慣？下人可有給你委屈？”

竇綠瓊點點頭，又搖搖頭。

“吃得好睡得也香，下人都好，不曾給我委屈。”

“那就好。”張如佩淡淡地笑了笑，牽眼角的深深紋路，“你是揚州富庶之家出，只怕嫁過來不習慣，子清減了，我不好向你爹代。”

說罷，邊的兩個大丫頭端了一盒響過來，打開一看，是兩個雙響葫蘆，制作良，存有墨香。

竇綠瓊眼睛亮了亮，先前對婆母的懼怕都消解了，此刻只剩激容。

“母親，這是給我的嗎？”

“我只有你這一個小兒媳婦，正是貪玩的年紀，不給你給誰？”張如佩說，“伯瑗公務繁忙，不常得空陪你，你不要介懷才是。”

竇綠瓊像被中心事般，靦腆搖頭。

“對了，我還人在紫堂後院打了張秋千，你回去時便可看到了。”

張如佩端起桌上青白釉茶盞，淺抿了一口，幹癟的微微濡。

看著天真傻氣的竇小姐，因著一點小恩小惠便如此歡欣，張如佩開始理解，為什麽婚前，竇宗特意應邀約前往禪寺，只為請善待兒，還承諾願意花二十萬兩銀子替侄兒還上巨額賭債。

只是竇宗有一點錯了，張如佩承諾過的什麽話，從來是轉頭就忘。

—

竇綠瓊這廂心不好，把秋千來，殊不知夫君幾日前早已回了京城。

吐蕃、印度的使臣，不日便要回國，與大燕的綢生意，今日就已經定下。

市舶司終究還是讓了步，協商為十六兩紋銀一匹，賣與他們一共二十萬匹綢。

生意是談了，可那洩之人還是沒找到。衛玠明知此事與袁荊不了幹系，奈何他的人掀翻了土匪寨，也沒找到一一毫線索。

蔡廷玉：“我這邊雖拿不出可呈上明面的證據，卻實打實捉了幾個涉事員，也算有個差。”

可也僅僅平了朝廷的面子，聖上那一關，可不好過。

衛玠既然已經知道竇家無辜，必然不可能再將他們牽涉其中，于是抹平痕跡，將竇家摘得幹淨，也費了一番功夫。

知道好友近日的向，蔡廷玉笑了笑，調侃道：“知道竇小姐是無辜的，你還打算同和離？”

他只知道衛玠先前因這案子與竇府生了嫌隙，卻不知禪寺一行之詳。

更不知衛玠心中之懊悔、困頓。

“叔彥，我......”衛玠擡起袖子，掐了掐眉心，神疲倦，“說不清楚。”

蔡廷玉卻是因此注意到了他手背上的瘡口，“嘶”了一聲，“你這傷？”

他不提便好，提了，衛玠只想起那天的暴雨，天地黑一片，只有坑坑窪窪的積水反出蒼白的，也是那般第一眼就看見自己手上的傷。

他卻同發氣。

心底嘆息一聲，真是有些事做出來，如向裂裏澆水一般，攪得關系支離破碎。

衛玠坐不住，眼見要散衙了，催蔡廷玉走，自己帶上碧山回家。

馬車行駛在百濟街上，周圍商鋪繁華，是回衛府的必經之路。衛玠突然從簾出聲，

“我聽說這條街新開了家糕點鋪，蟾記，他家的糕點最近在京中很有名氣，是不是？”

碧山往外瞧了瞧，很快看見一牌匾上雕刻蝙蝠紋，上面兩個大字飛揚，“蟾記”。

—

穿過辭春亭，衛玠緩步邁堂院，站住腳步。碧山聞弦歌而知雅意，揮手來秋蟬。

秋蟬放下掃帚，微垂著頭，眼簾低下，“公子有何吩咐？”

衛玠：“我不在的這幾日，娘子在做什麽？”

秋蟬的形也沒晃一下，早有預料，只是頭垂得更低，聲音也細細，

“每日吃了飯就睡了，只是比以前睡得多些，也不出來，只是待在裏屋，今天下午方出來玩了。”

“在哪？”衛玠聽了前半句話，沉了口氣，將手背在後。

“後院。”秋蟬說，“正松澗、浮巒幾個推著秋千呢。”

碧山皺眉：“後院什麽時候多了秋千？”

秋蟬仍是纖細平緩的語氣：“今早老夫人去請了工匠，說怕娘子悶，下午便給裝上了。”

衛玠：“老夫人還做了什麽？”

“只了娘子去前院說話，半個時辰便回來了。”

衛玠右眼一跳，忽而約聽見遠傳來的笑聲，心裏閃過一不詳的預，他快步向後院走去，碧山跟著。

—

紫堂外有六盈池，原是人工建的。堂卻又有一小池塘，浮蓮群生，白紅，藕節大。

剛邁鵝卵石路，遠遠隔著池塘，衛玠就看見竇綠瓊坐在秋千上，邊抱香、攏雪兩個丫鬟在推，一左一右有松澗、浮巒兩個守著。

迎著風，好似所有煩擾都散了，又回到在揚州的那個時候，無慮自在，平生只是：燒留涎，梅子留酸，快語問東風，吾的風箏又跌落誰家？

竇綠瓊閉著眼，抓著繩索，人在天上飛，擺也在風中飄，

“高點，再高點！”

高你個頭，衛玠心裏罵著，一邊繞開那該死的池塘去找，心一突一突地跳，又不肯貿然出聲驚，生怕嚇摔了。

變故便在此刻發生，只見浮巒聽令，只不過微微加了點力道，原本結實的木繩卻突然“崩”地裂開一道口子，等幾人發現時，已經來不及了。

一聲驚，竇綠瓊被重重甩了出去，落在草叢裏，胳膊滲出來，疼得直搐。

“娘子！”

仆從們皆被嚇得魂不附，急忙跑了去，衛玠匆匆趕來，冷聲道滾開，隨即俯擡起竇綠瓊的頭，見半昏不醒，瑩白的小臉上也多了幾道紅痕雜草，尚不知可有傷到骨頭，咬牙切齒道：

“碧山，去大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