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淮？”霍應瓷警惕地皺了皺眉，他對這個人沒什麼好印象。

“嗯。”郁綏青點點頭，“他離職了。”

電梯里，突然覺得有些疲憊，于是把額頭抵在了霍應瓷的肩膀上。消毒水的氣味混合著他上淡淡的木質香，讓繃的神經稍稍放松了些。

“他辭職了，要去國外。”的聲音悶在大布料里，“剛剛聊天的時候，他說我永遠都不會懂底層人的艱辛。”

霍應瓷低低地“嗯”了一聲，沒有立即發表意見，只是攬住的肩膀走出電梯，帶著往停車場的方向走去。

傍晚的斜斜地穿過樓房，在他們腳下投下斑駁的影。

回到車上，霍應瓷系好了安全帶，卻沒有立即發汽車。

“你看那棵樹。”他突然指向一棵歪脖子梧桐，“知道它為什麼長那樣嗎？”

郁綏青順著他的手指去。那棵樹主干傾斜得幾乎與地面平行，卻在某個節點突然向上轉折，筆直地向天空。

“被大風刮倒過。”回答道。

“對，十年前燕城那場十五級大風把它吹了這樣，也讓這棵樹變得很有名。”霍應瓷娓娓道來，“我聽說當時園林局本來要砍掉它，但老園丁堅持用支架固定，說它還能活。”

他頓了頓：“現在它是整個醫院最特別的景觀。”

郁綏青著樹上新發的芽，似乎明白了他的用意。

“你想說顧淮就像這棵樹？”

“不。”霍應瓷輕笑，“我是想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長軌跡。”

他轉面對，雙手捧住微涼的臉頰：“有人生在沃土，有人長在石，但這不代表沃土里的樹就不需要對抗風雨。”

“但他說得對，我確實被保護得很好。”輕聲說，“從小到大，也許正是因為沒有質上的煩惱，我才能專心學習，考上燕大，當一名‘好醫生’。”

對比起來，顧淮在那樣艱苦的環境下還能破拔節，一步一步地踏遙遠的領域，實屬不易。

霍應瓷的拇指輕輕挲的臉頰：“但你為了練習合，把自己的手練到骨損；把每一臺做過的手都存在盤里，一有時間就開始復盤……你付出了很多努力。”

“我……”郁綏青言又止。

他手把攬進懷里，語氣溫又堅定：“青青，背景不是原罪，利用背景才是。”

夕的余暉為兩人的廓鍍上金邊。

郁綏青靠在他前，聽著穩健的心跳聲，那莫名的郁悶漸漸消散。

“其實我理解顧淮的。”突然說，“如果我是他，可能也會覺得不公平。”

霍應瓷沉片刻：“理解不代表認同。階層的鴻確實存在，但醫生這個職業最珍貴的地方就在于，努力會有效，技能打破壁壘。在醫院里，所有人的白大褂都是同一個。”

郁綏青順著他的目去，不遠的門診大樓門口，來自五湖四海的醫生們似乎聚在一起討論著什麼。

他們手里舉著幾張紙和影像片，有頭發花白的主任，也有剛畢業的規培生，過窗戶，將他們的影子融合在一起。

“走吧。”霍應瓷忽然松開，變魔似的從后座拿出一個牛皮紙袋，“栗子蛋糕，剛出爐的。”

香甜的氣息飄散開來，郁綏青這才想起自己一整天都沒好好吃飯。接過蛋糕，溫熱過紙袋傳到手里。

“霍應瓷。”

“嗯？”

“謝謝你。”咬了一口蛋糕，油在舌尖化開，“不是因為蛋糕。”

霍應瓷笑著用手指去角的油：“我知道。”

汽車平緩地行駛在路上，萬家燈火逐漸亮起。

想到剛才的對話，他道：“每個人都要走自己的路。你選擇靠自己的努力為一名優秀的醫生，顧淮選擇離開去國外進修，都沒有錯。但重要的是……”

“不忘初心。”郁綏青接上他的話，兩個人同時笑了一下。

車窗外，暮漸漸四合。郁綏青正小口吃著蛋糕，忽然聽見霍應瓷開口：“青青，我也有一件事想要告訴你。”

“說吧。”

“媽……給我發了慈善晚宴的邀請。”他的手指在方向盤上輕輕敲了兩下，“希我們能一起去。”

今年霍家的慈善晚宴不知緣由地改了時間，以往為了表達追思，都會定在霍應安的忌日前后。

郁綏青應了一聲，偏頭看他：“那你是怎麼想的？”

霍應瓷搖了搖頭：“你來決定吧。”

“這是你的事，我怎麼替你決定？”郁綏青注意到他的指節微微泛白，顯然這個邀請讓他并不輕松。

車一時安靜下來，他的睫在暮中投下淺淺的影。

停頓片刻，他問：“如果我說去呢？”

對于沒怎麼在親緣關系里過的人來說，這種關系是一種很奇妙的連接。就像老話說的，打斷骨頭還連著筋，心里總有那麼一塊蔽的地方是留給它的，只要輕輕一，給一點點，就會不自覺地心下來。

霍應瓷至今還記得，下午溫釉珍在電話里的語氣。

過那通電話，他仿佛能想象出母親說話時的樣子。這個一輩子都高傲矜貴的人，第一次在和他說話的時候，很罕見地放了態度，甚至帶著點哀求和討好。

他聽著，心就不自覺地揪了，好像連拒絕都了一種錯誤。

他覺得自己是懦弱、也犯賤的，明明有過無數次痛恨的念頭，可到了最后，偏偏又做不到。

“你想去啊……”郁綏青把他的話重復了一遍，揚淺笑，“那我就陪你去。”

霍應瓷轉頭看，繼續道：“不管是為了什麼，做慈善本就是一件很有意義的事嘛。”

這道聲音在閉空間里格外清晰，讓霍應瓷心里突然多了幾分勇氣。

這就是最后一次了吧，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