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走進破敗的茅屋,嫌惡地皺了皺眉,用一方錦帕捂住口鼻。
“就是他?瞧這半死不活的樣兒,留著也是個累贅。給他娘幾個大子兒,打發了干凈!”
“告訴,風頭過了,若是這小子命大還沒死,再回來也不遲!”
狗蛋兒娘一聽這話,頓時如遭雷擊,抱著孩子哭得更加凄慘。
胖子正待再說些什麼,眼角余卻不經意間瞥見了一旁的云逍。
“哪來的游方道士……啊!”
胖子看清云逍的面容,腦中頓時“轟”的一聲。
接著,他只覺得一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兩,險些當場便尿了子。
胖子哆嗦著就要跪下叩拜。
云逍淡淡地掃了他一眼。
胖子激靈靈打了個寒,瞬間清醒了過來。
很明顯,國師這是在微服私訪,不想暴份!
他強下心中的驚濤駭浪,盡可能用和緩的語氣說道:“咳咳……這位大嫂,鄙人方才……方才是說笑的,說笑的!
“這孩子病得這般重,鄙人瞧著也著實心疼。這樣,你且寬心,這孩子的醫藥費,廠里全包了!”
“你,還愣著做什麼?快!快去賬房支銀子!”
這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不僅讓那狗蛋兒娘和關小月目瞪口呆。
就連他后那群管事,也是面面相覷,疑心自家東家是不是吃錯了藥。
云逍依舊神淡然,只是將目轉向那病榻上的小,嘆了聲,喃喃道:“大明的孩子,不該活得這般沒有尊嚴。”
說完,云逍舉步走出茅屋。
噗通!
那胖子再也控制不住,雙膝跪地,劇烈地抖起來。
云逍漠然道:“認出來了?”
胖子戰戰兢兢地道:“小的以前在江右商幫的唐麟祥唐大當家的邊做事,有緣見過國師仙。”
云逍又問:“江右商幫的人?你什麼名字?”
胖子磕頭如搗蒜,“小人周萬金,國師大人饒命啊……”
云逍似笑非笑地道:“你又有什麼錯?”
他的神態,落在周萬金的眼里,比那閻王爺還要恐怖幾分。
這位在浦東地界作威作福、人稱“周皮”的大工廠主,竟是兩眼一翻,直地向后倒去。
他那些平日里耀武揚威的管事、家丁們,早已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得魂飛魄散。
見自家東家倒地,一時間竟無人敢上前攙扶,只是面無人地在墻角,瑟瑟發抖。
“國師?!”
“啊!您……您是國師大人?!”
狗蛋兒娘那雙眸子,驟然瞪得滾圓。
幾乎是連滾帶爬地跪倒在地,朝著云逍的方向拼命磕頭
“民婦有眼不識泰山,沖撞了國師大人!求國師大人恕罪!求國師大人饒命啊!”
關小月目瞪口呆。
總算是親眼見識到,‘道士哥哥’的‘威’竟是如此恐怖,能直接把周皮給嚇昏死過去。
云逍著眼前這戰戰兢兢,連大氣都不敢一口的婦孺,心中那怒火,此刻竟是被一更為沉重的緒所取代。
狗蛋兒娘在最初的驚慌失措之后,竟是猛地抬起頭,目在地上那不省人事的周萬金上掃過。
隨即,竟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一般,膝行幾步,挪到云逍腳邊,抱住他的,帶著哭腔哀求道:
“國師大人!求求您……求求您大發慈悲,饒……饒過周老爺這一回吧!”
“嗯?”云逍眉頭微蹙。
他本以為自己聽錯了。
“國師大人,民婦知道,周老爺他……他不是什麼好人!”
“可是……可是國師大人啊,若不是有周老爺他們這些開廠子的人,我們這些從鄉下逃荒出來的苦哈哈,連這點活計都找不到啊!”
一邊說,一邊用力地磕著頭,聲音凄切無比。
“以前在鄉下,咱們沒田沒地,一年到頭在地主家做長工短工,累死累活,也就能混個半飽。”
“一遇到天災人禍,田里沒了收,那就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一家老小死,那種日子,簡直就不是人過的!”
“如今,雖說在廠里做工苦是苦了點,累是累了點,工錢也得可憐,可,可好歹每天都能填飽肚子,孩子們也不至于活活死街頭啊!”
“比起以前那種吃了上頓沒下頓,時刻擔心一家老小會死的日子,現在這日子,已經是強了不止十倍了!”
婦人那泣的哀求,狠狠砸在云逍的心上。
被剝削者,竟在為剝削他們的人求!
這是一幕,是何等荒誕,又是何等悲涼?
只因為,那殘酷的剝削,比起過往那絕的赤貧,竟已算得上是一種“恩賜”。
云逍沉默了。
難道,真的是自己太過理想化,太過苛責這些逐利的商人了麼?
在這生產力尚不發達,百姓普遍掙扎在溫飽線上的時代,能有一份足以糊口的工作,即便那工作環境惡劣,即便那勞強度極大,即便那報酬微薄得可憐,對于這些一無所有的底層貧民而言,也已是莫大的幸運?
他所推行的“新政”,旨在富國強兵,改善民生。
可若是富國的代價,便是催生出這等吞噬平民汗的“喝工廠”。
革新的意義何在?
這與他前世所鄙夷的、西方工業革命初期那種野蠻而殘酷的原始積累,又有何區別?
云逍的眼神,在短暫的迷茫之后,驟然重新變得堅定而銳利。
他深知那種只追求效率與利潤,而罔顧勞者尊嚴與福祉的發展模式,最終會帶來何等嚴重的社會創傷與階級對立。
他更清楚,一旦這種“汗工廠”的模式在大明生發芽,為一種普遍的常態,那麼日后想要將其匡正,所需要付出的代價,將會是今日的百倍、千倍。
大明要走的路,一開始就絕不能走歪了。
絕不能走西方列強那條,浸了底層民眾淚的崛起之路。
“我要打造的,是一個國強民富的全新大明!”
“從一開始,就要立下規矩,劃定底線!”
“絕不允許那些只知敲骨吸髓、唯利是圖的資本,在華.夏大地上張牙舞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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