荏苒，又是一年流蘇花開時。

慕灼華再次來到了京城外的往生廟，卻已不復去年的明艷笑靨。

著一襲素白襦，腰間只系一月白绦，發間更無半點珠翠，唯有鬢邊簪著一朵新摘的流蘇花，白得刺目。

“阿彌陀佛。”

住持雙手合十，看著這位一擲千金的香客。

慕灼華垂眸遞過銀票，輕聲道：“煩請大師安排一間禪房，要能見那株老流蘇的。”

所求的禪房很快便收拾妥當——

推窗可見那株百年流蘇，此刻花開正盛，如云如雪。

今日是來往生廟的第十日。

慕灼華獨坐窗前，青瓷茶盞中的茶水早已冷。

恍惚間，眼前又浮現慕鈺凌最后的面容。

明明三年來他的從未顯異樣，可蠱毒發作時，竟連一日都未能撐過。

“婳婳，對不起...哥哥只能陪著你這三年了。”

至今記得他指尖的溫度，像初春將化的雪，一點點在掌心消逝。

“你早就知道？”

當時的聲音抖得不樣子。

“為什麼不告訴我？我現在就去找神醫谷的人來救你...”

“婳婳，沒用的，我的我很清楚。”

他忽然用力握住的手。

“哥哥只有一個問題想問你，婳婳這三年，有一瞬間過我嗎...你慕鈺凌嗎？”

慕灼華進慕鈺凌漸漸渙散的瞳眸，那里面映著自己淚流滿面的模樣。

張了張，想說——“我最在乎的人就是你”

幾乎要口而出時，在看到他眼底最后一期待，慕灼華心尖狠狠一。

“我最的人...就是你。”

將臉埋進他漸冷的頸窩，淚水浸了他的襟。

“哥哥你告訴我...到底是誰害你...我要他債償...”

慕鈺凌的手上抖的脊背。

得到想要的答案，他角勾起一抹釋然的笑。

“記住...從今往后，你就是慕氏的主子...別去追查往事...別為我報仇...別讓自己活在仇恨里，只要我的婳婳...平安喜樂...”

慕鈺凌在心底沉沉一嘆。

若殺得了赫連梟，他早就殺了他。

婳婳若是想起前塵往事，以的子，定會不顧一切去報仇。

這豈不是親手將送虎口？

即便...即便真能殺了赫連梟，又豈能全而退？

到那時，剛剛安定的山河只怕又要烽煙四起。

百姓才過了幾天太平日子，難道要因為這段恩怨，再陷戰火？

慕灼華倚在窗欞邊，收回腦海中的思緒。

自親手為慕鈺凌封上最后一抔黃土后，便帶著巧菱和十二侍走遍九州。

可今年到了流蘇紛飛的時節，還是忍不住在這兒落腳一段時間。

簌簌落花中，正合眼靜心，忽見一道玄影破開漫天花雪。

那人背而立，墨發高束，寬肩窄腰的廓在晨霧中若若現。

住持明明說過，這幾日廟門鎖，為何會有外人闖？

那男子倏然跪在古樹下，拔的脊背彎一道鋒利的弧度。

他對著滿地落英低語，聲音卻盡數碎在風里。

花影婆娑間，慕灼華聽不見他說了些什麼。

跪在落花深的正是赫連梟。

昨日是“慕灼華”的忌辰，而每逢這日前三天，他都會來到往生廟，將自己關在室中三日。

此刻他跪著的流蘇樹下。

年年今日，他都會來此低語。

“你不是恨極了我麼？三年前，我服了噬心蠱，每年在你忌辰這幾日都會發作，我在你的菩薩像前忍萬蟲鉆心的痛楚，你可看得痛快？”

今年落花格外凄艷。

他忽然低笑起來。

“第三年了...你那個好哥哥也該死了吧？若不是他當年蠱你，甚至將你帶走...我們何至于不死不休呢...死了也是活該。”

“蕭君翊倒是溜得快......我派去赤谷城的死士本已潛城，卻不想這些年他倒是收獲了全城人心。被人拼死相護，是助他逃去了天竺。”

“逃？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當年他也曾傷你，卻在最后還想著從我邊奪走你......你放心，我會讓他也債償，親自送他去黃泉路上給你賠罪......”

他的聲音漸漸染上幾分癡狂，手指挲著樹，“等......等我培養好繼位之人......我也來陪你......好不好？”

最后三個字輕得幾乎聽不見。

沒一會兒，竟然下了春雨。

雨漸漸了，如煙似霧地籠罩著整座往生廟。

慕灼華蹙眉著雨中那道紋不的黑影，心頭莫名泛起一異樣——

那影廓，竟無端著幾分說不出的悉。

檐下滴落的雨水漸漸連珠簾，那人卻依舊跪得筆直，任憑雨水浸袍。

一個時辰過去，雨勢愈發急了。

慕灼華忽然很想看清那人的面容。

赫連梟正沉浸在往昔的回憶中，耳尖忽然敏銳地捕捉到一輕響。

他眸驟然轉冷，猛地回首——

一柄素白紙傘下，著白襦的子立在煙雨朦朧中。

因他跪著的緣故，視線自下而上掠過繡著纏枝紋的裾，掐銀的腰封，最后定格在那張朝思暮想的容上——

生得極白，似新雪堆就，一如既往讓人驚艷的容貌。

心臟仿佛被無形的手狠狠攥住。

他瞳孔，連呼吸都停滯了。

生怕一個眨眼，這幻影就會如往常無數個夢境般消散。

慕灼華不解地歪著頭，笑靨如花：“公子，我們見過嗎？”

悉的嗓音像一把鈍刀，狠狠剮過他千瘡百孔的心。

——不可能。

那日他親眼看著將金簪刺心口，死在了火海中。

“你又是誰送來的替？”

他嗓音沙啞得可怕，眼底翻涌著暴的暗。

這些年，那些自作聰明的臣子不知找了多形似的子，直到被他當庭杖斃了兩個，才絕了這般心思。

可眼前人...怎會像到這種程度？

赫連梟緩緩直起，玄袍上的雨水簌簌落下。

他眸森寒，聲音淬著冰：“把你的假面揭下來，易容也別用這張臉，是誰派你來的？”

——這世上，沒人配用的臉。

慕灼華下意識上自己的臉頰——

這張臉分明是貨真價實的，何來易容之說？

“公子怕是認錯人了。”

將油紙傘稍稍后傾，出整張瑩白如玉的小臉。

“我確實不曾易容。莫非...你認識我？”

話音未落，腦海中忽然閃過那個流蘇樹下的旖旎畫面——夢中男子的廓，竟與眼前人漸漸重合。

赫連梟一步步近。

他高大的影將完全籠罩，彎腰低頭。

他在上嗅到一藥香，還有...魂牽夢縈的一幽香。

雨幕中，男子的墨發凌地在棱角分明的臉龐上。他猝然近，帶著一凜冽的雨水氣息。

慕灼華慌忙后退。

四目相對間，赫連梟怔怔著清澈見底的眸子，那里沒有恨意，沒有恐懼，只有純粹的茫然。

是，還活著，但......忘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