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廟前香客如織，朱甍碧瓦在下流轉著奢靡的彩。

這座耗資巨大、歷時一載方的廟宇，飛檐斗拱，殿供奉的往生菩薩用整塊和田玉雕琢而。

當第一批百姓踏廟門時，無不被窮極工巧的排場震得瞠目結舌——

須知那年江淮正鬧荒，朝廷卻將三十萬兩雪花銀熔作了菩薩眉間的朱砂痣。

茶肆酒坊里在陛下建往生廟時更是議論紛紛。

有老儒生拍案說這堪比紂王鹿臺，更有人掰著手指算這筆銀子能買多石賑災糧。

最教人齒冷的，是這廟宇的來由——

據說是天元帝為追悼貴妃，特意查閱《大藏經》選定往生菩薩。

起初這廟宇確實了街頭巷尾的談資。

可京城到底是王侯遍地的地方，待第二年春，權貴們已習慣在廟里辦盂蘭盆會。

往生廟的鐘聲混著達顯貴的笑語，漸漸淹沒在教坊司新排的《霓裳羽曲》中。

春和煦，天澄凈，正是流蘇花開如雪的時節。

往生廟前游人如織，香火繚繞，本該是肅穆之地，此刻卻因一位說書人而熱鬧非凡。

那老者一襲青衫，執扇而立，聲音不高不低，卻字字勾人心魄——

“諸位可知，這金碧輝煌的往生廟，修的哪里是什麼菩薩金？”

他折扇一收，指向廟宇深。

“分明是當今天子的一樁癡念！”

人群漸漸圍攏，聽他娓娓道來。

“那貴妃本是前朝公主，國破后被囚深宮，卻在新帝登基大典當日——竟從重重衛眼皮底下消失了！”

“陛下震怒，三千暗衛傾巢而出，翻遍九州四海。兩年后，終在江南一座荒僻尼庵尋得蹤跡。”

“可那公主早已削發為尼，素麻履，見天子儀仗近，反手便將禪房落了鎖——”

他忽地頓住，在眾人屏息中緩緩展開折扇。

“待破門而時，只見滿室焦灰，唯余一縷青煙裊裊……”

“據說陛下抱起那焦骨時，先是無聲落淚，繼而——竟嘔出一口心頭。”

那說書人正說到，忽聽人群中一聲冷笑。

“荒唐！當今陛下鐵手腕，豈會為個子落淚嘔？”

旁邊立即有人附和：“就是！雖說建廟耗資巨大，可聽說陛下未國庫分毫，全是查抄貪的贓銀和私庫所出。”

人群頓時起來。

說書老者見有人不信，立刻道：“爾等后生懂得什麼？老夫當年在皇城當差，親眼聽說貴妃上朝堂、殺臣！”

四下驟然寂靜。

廟前聽書的男們或掩輕笑，或眼含憧憬，顯然已被帝王癡的故事了心弦。

人群中，慕灼華踮著腳尖，琉璃般的眸子里映著說書人飛揚的袖。

忽然扯了扯旁兄長的廣袖。

“哥哥，真想不到...從前我們常來看的流蘇樹，如今竟了往生廟。”

慕鈺凌玉骨般的手指輕轉折扇，卻聽妹妹又嘀咕道：“這新帝倒是個癡種...幸好當年被蕭君翊那廝送去和親時哥哥救走了我，否則我定然死在紫原后宮了。”

“啪”的一聲，描金扇骨不輕不重敲在額間。

慕鈺凌廣袖流云拂過發頂：“聽夠了？”

他眼底掠過一晦暗不明的神，“不是嚷著要看‘三月雪’麼？走吧。”

慕灼華角一揚，這兩年隨哥哥去了不地方，聽說書也聽了不，其中都是七分假，三分真，聽多了也沒意思。

往生廟依山而建，朱墻金瓦。

廟前最外圍是喧囂的市集，剛剛的說書先生就在此支著棚子，搖著折扇，四周聚滿聽客。

還有攤販們吆喝著兜售香燭、糖畫、泥人，還有賣“貴妃糕”的——

據說是仿照當年宮里的方子所制，甜中帶苦，吃到最后總讓人頭發。

穿過嘈雜的廟市，踏上九級青石階，便到了正殿前的廣場。

這里立著七七四十九盞長明燈，夜夜不熄，燈罩上刻著《往生咒》的經文。

香客們在此跪拜祈福，煙霧繚繞間，約能聽見僧人木魚聲聲。

再往里，是一座白玉拱橋，橋下是人工引來的活水，水中無魚，只飄著幾片零落的流蘇花瓣。

過了橋，便是后殿——這里人跡漸稀，唯有幾株百年流蘇樹靜靜佇立，花開如雪，落瓣似淚。

不過進來這里需要花費百兩。

只有不定的富貴家的男聽說了帝妃之間的，會來此跪拜，祈求得到一心人。

而最深，聽說是一間不對外開放的室。

門扉終年鎖，唯有皇帝親臨時才會開啟。

里面供奉著一尊等高的羊脂玉菩薩，低眉垂目，角含笑——

若細看那面容，分明與當年的貴妃一模一樣。

菩薩腳下，永遠擺著一盞琉璃燈，燈芯用金線纏，據說能燃千年不滅。

慕鈺凌與慕灼華十指扣，指尖相的剎那，慕灼華不自覺地了。

這雙手明明牽著走過兩年，卻總在某些瞬間顯得陌生又悉。

自那場大病醒來后，四年的記憶如同被生生剜去，只余哥哥口中那些真假難辨的往事——

以為的爹娘并非親生父母，竟是前朝珠，而那個本該嫁的帝王，是覆滅故國的仇讎。

“發什麼呆？”

慕鈺凌忽然駐足，一片流蘇花正落在眉心。

他抬手拂，卻在及時頓了頓。

“不是說想看花開得最盛的那株麼？”

慕灼華仰頭著簌簌飛雪般的花瓣。

但如今天下已定，四海升平。

朝代更迭本就是歷史回，就像這廟前的流蘇樹，花開花落，年復一年。

哥哥對說，往事如煙，不必執著于海深仇，只愿能像尋常子，平安喜樂地度過余生。

慕灼華著滿樹繁花，忽然想起去年遇到的一位老者說的話——

這世間最難得的，不是快意恩仇，而是在經歷過風雨后，還能擁有重新開始的勇氣。

慕灼華輕輕呼出一口氣。

現在的，只需珍惜眼前春，珍惜邊始終守護著的人。

“嗯，很好看。”

揚起一個笑。

有些事，或許永遠不必想起才是慈悲。

只是……蘇醒后，哥哥告訴一個更令人無措的真相——

他并非的親兄長，而是親生父母在世時為定下的未婚夫婿。

雖然哥哥從不迫，只說一切隨心意。

但喚了十余載“哥哥”的人，突然要以未婚夫的份站在面前，慕灼華只覺得心緒紛如麻。

怔怔著兩人握的手。

蕭君翊的背叛讓以為自己這輩子都不會再。

而哥哥……不，現在該稱他為慕鈺凌了，有他在邊，本接不到其他男子。

或許，時間能沖淡這份尷尬？

也許在日復一日的相中，這份兄妹之終會慢慢轉變別的什麼。

流蘇樹下，慕灼華仰頭著如雪般紛揚的花瓣，一時竟看得癡了。

忽然，眉心微蹙。

腦海中倏忽閃過一個旖旎的畫面——

落英繽紛間，一個子被男子在樹下纏綿親吻，那子的側，竟與自己有幾分相似。

“婳婳，怎麼了？”

慕鈺凌溫潤的嗓音將驚醒。

慕灼華這才發覺自己耳發燙。

慌忙掩飾道：“沒什麼，只是...想起從前還是慕家大小姐時，也常來這里賞花。”

手接住一片飄落的花瓣。

“那時候驕縱任，不知天高地厚。如今想來，倒像是上輩子的事了。”

慕鈺凌眸微，執起一縷被風吹的發。

“婳婳不喜歡現在的生活？”

“怎麼會。”

慕灼華展一笑，眼底映著流蘇花的清輝。

“如今能與哥哥一起闖江湖，將慕家勢力經營得風生水起，比從前那個只會撒耍橫的大小姐，不知強了多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