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鈺凌靜立片刻，終是俯將攬懷中。

他的手掌輕過發頂，像兒時哄睡時那般溫。

慕灼華額頭抵在他腰腹間，指尖絞他的玉帶。

“莫哭。”

他聲音低啞，指腹拭去眼尾的淚痕。

“告訴你這些，最怕的......”

結滾，將后半句咽下。

——最怕你如現在這般，連哭泣都忍無聲。

慕灼華在他腰間蹭了蹭眼淚，抬起泛紅的眼眶。

“哥哥在金朝到底是什麼份？”

“小時候你說過金朝有個世家族...哥哥是那個家族的人嗎？”

慕鈺凌的目穿過軒窗，仿佛向歲月深。

“嗯。”

“那個世家族確實姓慕，但卻不是金朝的家族，慕氏傳承上千年，比金朝的歷史還要久遠。”

“而金朝國師府歷代國師，皆出自慕氏門下。后來紫原帝國滅了金朝，紫原司天監的員，十之七八也都是我族培養的弟子。”

“后來我在南朝蟄伏多年，如今南朝歸降的員里，自然也有我的人。”

“但赫連梟正在徹查前朝勢力，連三十年前的員履歷都要翻出來核對。”

“這段時間——我不能再聯系任何暗樁，否則...以赫連梟的城府，想要揪出這些暗樁絕非難事。”

“短時間，無法替你打探赫連梟的消息了。”

慕灼華指尖無意識地挲著南生玉的邊緣。

“赫連梟大費周章清查員......是為了找我？”

慕鈺凌低笑一聲。

“是呀，若那瘋子皇帝執意不放手，你怕是.....再難踏足中原了。”

“當年他追查阿茹罕，不過月余便作罷。縱使他如今口口聲聲說我，至多一年也該厭了。”

“若赫連梟當真癡心不悔——那我便在這赤谷城終老又如何？”

燭火將眼底的憧憬照得亮。

“蕭君翊說要帶我看天竺的恒河晨禱，揭陀的千年佛塔......你們男子總說山河壯闊，可我見過的，不過是被宮墻框住的四角天空。”

“這樣的自由，我很期待。”

慕鈺凌眸驟然一沉。

“婳婳。”

他倏地扣住手腕，又猛然驚覺般松開，緩緩在面前坐下。

“哥哥還沒問你——當年他既選擇棄你，讓你去紫原和親，如今...你怎還敢信他分毫？”

慕灼華能清晰看見他瞳孔中的燭焰，那里面翻涌著太多緒——

憤怒、不解，還有一幾不可察的......痛心。

慕灼華垂眸避開他的視線。

最初所有事都被蒙在鼓里時，不過將蕭君翊當作一塊跳板——

因為哥哥不知名的藥實在太令人心悸，絕不能隨他離開。

哄騙哥哥，借哥哥之手，轉移赫連梟的視線，能為自己爭取的時間。

這一步，確實如所愿。

而選擇蕭君翊，是因為權衡利弊下，他也許是最容易掌控的人。

原打算留在蕭君翊邊，慢慢滲他的勢力，利用蕭君翊對的愧疚，將赤谷城權柄一點點蠶食。

既然這三個男人都在拿當棋子，自然要以牙還牙。

可再次面對哥哥遭欺騙后毫無變化的溫......

——慕灼華沒那麼狠心，哥哥和那兩個男人終究是不同的。

曾疑心哥哥眼中藏著超越兄妹的愫，但今日痛心疾首的目，似乎只是恨鐵不鋼。

這樣也好。

若哥哥不捅破那層窗戶紙，寧愿永遠裝作懵懂無知。

十幾年的親早已刻進骨，如何能......又怎麼舍得親手斬斷？

“可哥哥不得不承認——南朝傾覆后，我便是蕭君翊此生最重要的執念，不是嗎？”

慕鈺凌眸驟然轉深。

“那他于你呢？這份遲來的深，如今在你心里......還剩幾分？”

“哥哥，我早已......”慢慢按住心口，“不想再任何人了。今日拒絕蕭君翊的每一個字，都是剖心之言。”

慕鈺凌凝視著低垂的側臉，眼底暗翻涌。

——他的婳婳是什麼子，他比誰都清楚。

傷一分者，必十倍奉還。

赫連梟的強取豪奪，蕭君翊的背信棄義，樁樁件件都是刻在心頭的傷。

在那些傷痕尚未結痂落前，怎可能再付真心？

可若經年累月......

就如婳婳所言，如今是蕭君翊最重要的執念。

蕭君翊會帶看天竺景，會給任何想要的一切。

溫得刺目。

日復一日的贖罪，真能讓始終無于衷嗎？

那他呢？

他算什麼？

分明他才是從小定下婚約的未婚夫，是的父皇母后親手將托付的良人，如今卻只能頂著“兄長”的名分，看著為旁人紅妝描眉。

更可笑的是......

無論選擇赫連梟的囚籠，還是蕭君翊的溫鄉，他都只能站在旁，笑著道一聲：“百年好合。”

可他永遠記得，出生時，金末帝用金寫就的婚書——

[慕氏子鈺凌，尚昭公主灼華。]

這便是慕鈺凌一直想要篡改記憶的原因。

他太一個重新開始的機會——

當年以兄長份相伴，不過是為了瞞過南朝眾人的眼，為了護住命。

而如今篡改記憶，亦不過是怕驟然知曉真相后，會因錯位的親而抗拒疏遠。

他始終堅信，若從一開始便以未婚夫的份站在旁......

——他的婳婳，終會上他的。

這世上再沒有人比他更懂。

喜甜畏苦，桃厭李，連夢中蹙眉時該哪位他都爛于心。

赫連梟心里裝著萬里江山，蕭君翊骨子里刻著家國大義，唯有他慕鈺凌......

從十歲那年起，他的每一個選擇都是。

“好。”

慕鈺凌忽然收回思緒，掌心在發頂輕輕一按。

“夜深了，你早些歇息。”

轉他眼底翻涌的執念，也一同沒在濃稠的夜中。

慕灼華著哥哥離開的背影，輕嘆。

——哥哥，你就不能永遠只是哥哥嗎？

那個會背看花燈、替嘗湯藥、為綰青的人，要怎麼突然變......

變枕邊人呢？

本做不到將慕鈺凌當一個能夠談說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