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飛雪連天，積雪得枝頭簌簌作響。

王裕踏著碎雪步書房，肩頭還沾著未化的雪粒。

“陛下，貴妃娘娘嗜睡之癥已有眉目。”

他躬將一只青瓷藥瓶呈上。

“此藥經太醫院連夜驗證，確能致人昏睡。若長期服用，則會讓人在睡夢中悄無聲息地死去。”

赫連梟接過瓷瓶，五指收。

“何人所為？”

王裕額頭滲出冷汗：“這藥......是在宮阿筌的妝奩暗格里尋得的。只是奴才查到這賤婢時，人已...氣絕多時。”

他遲疑片刻。

“奴才又細查了這婢子的來歷，發現......發現原是慈寧宮的灑掃宮，直到貴妃娘娘晉位時，才被調往昭華宮當差。”

“這藥可有何來歷？”

“回陛下，此藥產自大食之地，太醫院翻遍典籍才確認，紫原境，唯有常年走商的江湖客才能從大食商人手中購得。”

赫連梟指尖挲著藥瓶上異域的紋路，眼底暗翻涌。

大食之地......

那是一片黃沙漫天的荒蕪之地，與紫原素來只有駝鈴叮當的商隊往來，易些稀罕的香料與華織錦。

那日慕灼華遇刺時，就是常年混跡江湖的亡命之徒。

所有的線索，都指向慈寧宮......

“貴妃近日如何？”

“娘娘每日安睡四個時辰，已大有好轉。只是，近來天寒，娘娘又貪眠了些。”

“退下吧。”

阿茹罕踏書房時，正見陛下立于軍事輿圖前，眉峰鎖，指節無意識地叩著案沿，似在沉思什麼。

“臣參見陛下。”

單膝跪地。

赫連梟抬眸，眼底的思慮瞬間斂去，只余帝王慣有的沉冷：“平。”

阿茹罕起，開門見山道：“臣聽聞玄甲軍已開赴邊境？”

那是曾執掌過的銳，軍中舊部尚在，消息自然靈通。

“嗯。”

赫連梟淡淡應聲，指尖在南朝疆域上劃過。

“只是駐防，未到出征之時。”

“陛下，臣請玄甲軍，隨軍征戰！”

赫連梟眸一沉：“你舊傷未愈，又有母親需照料，不必涉險。”

“家母已得太醫心調養，無礙。”

阿茹罕抬眸，眼中戰意灼灼。

“臣這些年沙場拼殺，哪次不是傷愈再戰？文勛侯之爵，是馬背上掙來的，臣愿再為陛下沖鋒陷陣！”

赫連梟抿沉思，似乎在思索。

而殿門外。

王裕臉微變，匆匆迎出去，正見貴妃披著雪白狐氅踏雪而來，邊呵出淡淡白霧。

慕灼華攏了攏狐裘領口，“陛下呢？”

王裕臉上堆著殷勤的笑。

“哎喲娘娘，這冰天雪地的，您千金之怎好親自走？奴才瞧著您臉還有些蒼白，合該在昭華宮暖閣里將養著才是。”

他邊說邊往殿門方向挪了半步，不著痕跡地擋住去路。

“若有什麼要事，差遣玲瓏姑娘來傳個話，老奴定當......”

慕灼華輕輕打斷，指尖在暖爐上挲，“本宮問，陛下呢？”

王裕尷尬一笑。

“陛下正與朝臣議事，奴才先引您去偏殿……”

慕灼華抬眸看了眼閉的殿門，似笑非笑：“午膳時辰了，陛下還在議政？”

王裕額角滲出細汗：“是……是急軍務。”

輕輕攏了攏狐氅，嗓音溫：“那本宮去隔壁等陛下用膳。”

“是！奴才這就去通傳！”

王裕如蒙大赦，看著貴妃進偏殿后，才推開書房的門。

正聽見文勛侯鏗鏘有力的聲音。

“臣，謝陛下恩典。此去必當踏平敵境，揚我紫原軍威，將勝利捷報親手呈于陛下前！”

赫連梟負手立于軍事輿圖前，聞言微微頷首。

“去準備吧，三日后第二批玄甲軍開拔。”

“是......”

阿茹罕卻未立即告退，保持著跪姿，英氣的眉眼間罕見地流出一遲疑。

“三日后啟程，”終于開口，聲音不似方才鏗鏘，反倒添了幾分，“此去經年，不知何時能再面見天......”

的指尖挲著佩劍劍穗。

“臣斗膽，可否邀陛下共進送行宴？”

書房霎時靜了下來。

阿茹罕垂下眼睫，素來直的脊背竟顯出幾分單薄。

“臣......想謝過陛下近來的照拂。”

“更謝陛下......仍愿給臣這個效死沙場的機會。”

赫連梟面不改，頷首道：“你為紫原出征，朕自當與你飲這送行酒。”

王裕的后背瞬間沁出一層冷汗。

他著頭皮上前，卻見帝王已轉向他吩咐：“去備膳，朕與文勛侯同用。”

王裕的結艱難地滾了一下，終是湊近帝王耳邊，聲音得極低：“陛下......貴妃娘娘正在偏殿候著，等您用午膳......”

赫連梟：......

今日怎會主來尋他用膳？

明明前幾日還因天寒地凍，連寢殿的簾櫳都不愿掀起。

帝王的目掠過殿中立的阿茹罕，英姿颯爽。

分明與清清白白，可想到慕灼華每每見到阿茹罕時微蹙的眉尖，赫連梟竟無端生出幾分心虛來。

他沉聲吩咐：“就說朕今日犒賞功臣，晚膳再去陪。”

阿茹罕垂首而立，習武之人耳力極佳，王裕刻意低的絮語一字不落地傳耳中。

“是，陛下。”

慕灼華百無聊賴地倚在偏殿的枕上，指尖有一搭沒一搭地繞著錦帕。

鎏金熏籠里沉水香裊裊升起。

今日來找赫連梟，自然是想趁熱打鐵，徹底將中毒一事按在太后上。

阿筌那賤婢的還沒冷，玲瑯偽造的“畏罪自盡”現場想必已被赫連梟的人發現了。

線索都指向慈寧宮，就看赫連梟肯不肯順著這條線查下去。

原本太后好好當的太后，也不用閑著沒事對付。

可。

阿茹罕每次都能準知曉的行蹤，哪有這般巧合？

除了太后在背后遞消息，還能有誰？

慕灼華眸漸冷——

宮外刺殺，宮下毒，若赫連梟還要繼續裝聾作啞......不介意把這個毒親自下到太后的碗里。

已是貴妃，暗中更是培養了不人，但直接對付太后風險還是過高。

所求也不多——

不需要赫連梟大義滅親，不需要他背上不孝的罵名。

只要他能將太后那些如附骨之疽的眼線拔除干凈，讓不必時時刻刻都活在別人的監視之下，這次陷害太后也算達到了目的。

王裕躬踏偏殿時，貴妃斜倚在榻上，雪紅在狐裘映襯下得驚心，偏生那含笑的眼神讓他指尖發涼。

“娘娘。”

他不敢抬眼，聲音繃得發。

“陛下幾時過來？”

慕灼華指尖繞著瓔珞。

“回娘娘，陛下......陛下要與議政大臣共用午膳，說晚膳時分再去昭華宮陪您。”

手中瓔珞突然繃直。

王裕余瞥見貴妃纖細的指尖泛白，連忙將子彎得更低。

“哦？”

“今日是哪位大人這般得臉，竟能勞陛下作陪？”

“這......”

“奴才......奴才不敢妄議朝政......”

"是本宮越矩了。"

慕灼華忽然輕笑，攏著狐裘起時帶起一陣香風。

“后宮不得干政，陛下既忙著，本宮就先回了。”

“奴才送您......”

“不必。”

慕灼華走過他側時，裾掃過他的靴尖。

“好生伺候陛下才是。”

慕灼華剛踏出偏殿，迎面便撞見一列宮手捧鎏金食盤迤邐而來。

蒸騰的熱氣裹挾著香料氣息，在廊下氤氳開一片暖霧。

“聽說這道西域風味的炙烤羊肋，是特意為文勛侯準備的？”

為首的宮低嗓音。

“廚還備了草原風味和宮廷風味兩種呢。”

“可不是麼，”后頭的宮接話，“你幾時見過陛下與臣子共進午膳？更別說......”聲音又低幾分，“是個將軍。”

慕灼華腳步一頓。

忽然轉，繡鞋踩著還未掃凈的碎雪，徑直朝膳廳方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