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灼華提著裾緩步而下，珠履踏上玉階。

赫連梟眸一沉，起跟上。

蕭君翊雙手奉上那支孔雀翎羽箭，指尖在接時刻意過慕灼華的掌心。

赫連梟眼底寒乍現，卻見慕灼華已從容轉。

“來者是客，太子妃先請。”

“蕭太子，”赫連梟突然開口，“怎麼獨獨給貴妃備了這般致的箭？你這位新娶的太子妃卻不見有？”

李紜臉倏地煞白，手中的普通箭桿顯得格外寒酸。

蕭君翊卻從容笑道：“太子妃不講究這些。至于貴妃......”

他意味深長地看向慕灼華，“在南朝時，孤一直將當作‘妹妹’照顧，自然了解得多些。”

“妹妹”二字被他咬得極重。

李紜死死攥著木箭，指節泛出青白。

在眾人注視下，勉強抬起手臂，箭尖卻在半空不住地抖。

李紜的箭堪堪過壺耳，落在地上。

勉強維持著端莊的笑意，退到一旁。

淑妃輕哼一聲，執箭上前。

手腕一揚，箭矢穩穩落壺中，贏得幾聲喝彩。

輕蔑地瞥向慕灼華，卻見對方神淡淡，似乎并不在意。

到阿茹罕時，抬手制止了奉箭的宮人，轉而從腰間革囊中取出一支烏木短箭。

箭斑駁的痕跡在燭火下格外刺目——

那是當年為陛下擋下的致命一箭，箭尾纏繞的皮繩早已被歲月磨得發亮，卻仍保持著當年的結法。

赫連梟瞳孔微，指節無意識地收。

那支箭他再悉不過，上面的每一道裂痕，都刻著他們共同的生死記憶。

阿茹罕站定形，眸如電，手腕輕抖間箭已離弦。

“鏗——”

烏木箭深深釘壺心，余力震得銅壺嗡嗡作響。

“好！”

殿中武將們最先喝彩出聲，幾位老將更是拍案而起。

“不愧是當年隨陛下征戰沙場的文勛侯！”

“這一手力道與準頭，便是軍中神手也不過如此！”

“烏木短箭竟能擲出這般勁道，文勛侯這些年，手毫未減啊。”

文臣們雖不諳武藝，卻也被這一箭震住，低聲口稱贊。

赫連梟眼底閃過一贊賞——的手毫未減。

慕灼華輕手掌，畔笑意如霜：“文勛侯果然名不虛傳。”

垂眸把玩著手中華的孔雀箭，想起當年十二三歲在南朝宴會上，因投壺失利被和不對付的右相千金當眾奚落。

氣憤不已。

后來是蕭君翊一有空就教技巧，溫熱的手掌覆在手背上，呼吸拂過耳畔：“手腕再沉三分......”

那些耳鬢廝磨的日子，那些私定終的誓言，如今都化作指尖這支過分致的箭，刺得掌心發疼。

久未執箭的手略生疏。

正抬手，忽聽蕭君翊道：

“貴妃娘娘可還記得《禮記·投壺》中‘不貫不釋’的真意？當年太學論辯時，娘娘對此見解獨到。”

這句話如投石水，在慕灼華心間激起漣漪。

“不貫不釋”四字，正是當年蕭君翊在太學后院教投壺時，握著的手說過的——

箭不中壺心絕不放手，一如他對的誓言。

慕灼華抬眸，正對上蕭君翊那雙含笑的眼。

他眼底流轉的溫與篤定，仿佛在無聲訴說：看，你終究忘不了我們的過往。

心底泛起一陣尖銳的嘲諷。

那些被他親手碾碎的誓言，如今他竟敢重提？

記憶里那個在月下對許下承諾的年，與眼前這個工于心計的儲君，早已判若兩人。

指尖在孔雀翎羽上輕輕挲，慕灼華忽然莞爾。

既然這些男人都將人心當作棋盤，那何不也做一回執棋之人？

眼波流轉間，故意讓眸在蕭君翊上多停留了一瞬，足夠讓后的赫連梟看清，卻又在對方察覺前迅速收回。

慕灼華手腕不自覺地按記憶中的要領微轉。

赫連梟眸驟暗——

他雖聽不懂其中典故，卻也察覺到二人之間那種無形的默契。

“孤還記得娘娘說過，”蕭君翊繼續從容道，“‘矢貴乎正，心貴乎專’，此乃投壺至理。”

慕灼華指尖一。

——“矢貴乎正，心貴乎專”。

那年上元夜，蕭君翊執著的手穿過滿街燈火，忽然駐足笑問：“年年都是孤向你表明心跡，今年婳婳可愿也說一句？”

宮燈搖曳，紅著臉在琉璃燈下說出這八個字時，還以為這是世間最鄭重的承諾。

如今想來何其可笑。

當初明知他是東宮太子，卻還天真地以為能得一心人。

慕灼華眼底泛起冷意。

那些懷春的癡念，如今倒了最令作嘔的過往。

蕭君翊怎敢？怎配？

這些本該埋藏的私回憶，當眾對言說，是覺得還會因此容嗎？

忽然很想笑。

笑當年那個在燈下臉紅心跳的自己，更笑眼前這個以為還能用往事拿的儲君。

赫連梟眸底暗流翻涌，終是再難按捺。

他來到慕灼華后。

寬厚的手掌不由分說地覆上執箭的荑，將人整個圈在懷中。

“妃看仔細了。”

他大掌引著的手猛然發力。

箭矢如流星破空，攜著雷霆之勢直貫壺心，“錚”的一聲竟將阿茹罕先前那支箭生生震飛出去。

銅壺嗡鳴未止，赫連梟已俯近耳畔，灼熱的呼吸燙得耳尖發紅：“朕的貴妃，何須他人來教？”

每個字都像烙在上。

慕灼華假意推拒，纖指在他膛輕抵：“陛下這般，臣妾豈不是勝之不武？”

眼波流轉間，故意往蕭君翊方向瞥了一眼。

“這一箭作廢便是。”

赫連梟非但不松手，反而將摟得更，目如刃直刺蕭君翊。

“妃重新來過，朕親自為你計籌。”

最后幾個字咬得極重，明晃晃的宣告主權。

蕭君翊心中輕嗤，對此不置可否。

阿茹罕沉默地蹲下，拾起那支被震落的烏木箭。

指尖過箭上斑駁的痕跡，緩緩將其回腰間革囊。

當的手指到那支華的孔雀金翎時，作微不可察地頓了頓。

赫連梟看著阿茹罕單膝跪地的影，結幾不可見地滾了一下。

剛剛氣憤，并未多慮，竟然將那支箭......

“貴妃娘娘，您的箭。”

阿茹罕雙手呈上箭矢，聲音平穩得沒有一波瀾。

慕灼華捕捉到赫連梟瞬間繃的下頜線。

若有所思地接過箭，指尖“不經意”過阿茹罕略帶薄繭的掌心——

糙的與養尊優的手形鮮明對比。

難怪后宮中人都說赫連梟不會喜歡這樣的小姐，難不這位文勛侯真是他的舊人？

就在阿茹罕起的剎那，慕灼華忽然松手。

孔雀金翎“啪”地落在地上。

“換支普通的箭吧。”

慕灼華漫不經心地拂袖，“既是比試，總要公平些。”

阿茹罕僵在原地。

那支躺在地上的金翎箭，仿佛是這些年苦苦維持的尊嚴。

垂下眼簾，掩住眸中一閃而逝的痛——

在這些貴人眼中，永遠都是那個可以隨意踐踏的卑賤之人。

宮奉上木箭。

慕灼華隨手一擲，箭矢穩穩落壺中。

轉時裾掃過地上的孔雀金翎，在赫連梟復雜的目中嫣然一笑：“陛下，臣妾這手法可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