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茹罕。”

銀狐面下的形驟然僵住，這個名字像一把鈍刀，生生劈開塵封多年的記憶。

呼蘭——這才是生父留給的名字。

意為曠野上無主的野馬，注定漂泊無依。

而命運也如這名字的寓意般殘忍，父親拋下們母遠走，讓們在世間流浪輾轉，嘗盡冷暖。

是那個高高在上的人賜新名“阿茹罕”——

如天邊皎月，是草原傳說中庇佑眾生的神。

可始終覺得，自己不過是泥濘里掙扎的野馬，怎配得上這不染塵埃的名字？

當有人喚“阿茹罕”，都像是一記溫的耳，提醒著永遠無法越的云泥之別。

呼蘭指尖無意識地攥剛得的賞錢，糲的銅板邊緣硌得掌心生疼。

強自鎮定，頭也不回地融熙攘人群。

赫連梟眸驟沉，悉的背影徹底印證了他的猜測。

王裕倒吸一口涼氣，當年自盡的呼蘭小姐，竟真的一直活著。

借著盛會之便，呼蘭順利出城。

赫連梟如影隨形地跟著穿過燈火闌珊的街市，看著先在藥鋪抓藥，又在食攤買了熱騰騰的羊湯餅。

最終來到城外一破敗的村落。

唯一亮著昏黃燭火的茅屋前，赫連梟劍眉蹙。

過風的窗欞，可見屋除了一張瘸木床，只剩個病弱老婦。

呼蘭正蹲在隔壁灶間煎藥，陶罐里翻騰的黑褐藥，在墻上投下搖曳的暗影。

赫連梟斜倚在斑駁的門框上，影籠罩著他半邊凌厲的廓。

“阿茹罕，”他低沉的聲音里抑著風暴，“不給朕一個解釋麼？”

呼蘭手中的藥勺“當啷”跌進陶罐。

緩緩轉，燭火在睫下投出一片的影。

“如陛下所見，”聲音輕得像一縷煙，“就是這樣。”

“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麼？”

“不過是太后不喜歡我罷了，我不想給陛下帶來麻煩，就離開了皇城。”

赫連梟突然近。

“可太后告訴朕你死了！”

“朕不相信，找遍了整個紫原......”

“可如今，你為何又出現了？”

呼蘭著墻上晃的影子。

“是我無面對陛下，所以才讓太后告訴你，我死了......”

“至于為何突然出現在皇城附近，陛下也瞧見了，”手撥亮灶火，“家母病勢沉疴，需要來皇城醫治。”

“只是沒想到這麼巧，竟見陛下攜人游玩。”

“那位姑娘很，”呼蘭突然看向窗外，皇城的方向燈火通明，“陛下該回去了，別等急了。”

的聲音平靜得像一潭死水。

赫連梟口泛起一陣鈍痛，記憶如水涌來。

年時的阿茹罕總是低垂著眼簾，像只警惕的小。

可就是這樣一個看似弱的姑娘，竟能扮男裝混軍營，在刀劍影中爬滾打。

赫連梟當初也是遲鈍，竟然一直將當做兄弟。

他至今記得發現份那日——是阿茹罕替他擋了一箭，染的戰袍下，那雙倔強的眼睛亮得驚人。

只有這樣的子才配站在我邊。——

那時的他這樣想著。

親手為戴上象征榮耀的狼牙項鏈，賜名“阿茹罕”，在慶功宴上當眾宣布的子份，甚至不顧百反對，賜爵位。

他甚至盤算著要宮，要給足夠高的位份，讓不必在后宮仰人鼻息。

可命運總開玩笑。

當他再次凱旋，等到的卻是太后冰冷的告知：“那丫頭遭人玷污，跳崖自盡了。”

他不信。

那個在死人堆里都能咬牙爬出來的姑娘，那個說過“只要還有一口氣就要活下去”的姑娘，怎麼可能輕生？

但任憑他翻遍皇城，掘地三尺，終究一無所獲。

從那時起，太后始終面帶慈悲。

可赫連梟和太后的關系卻一落千丈。

赫連梟的指節無意識地叩擊著門框，慕灼華的笑靨在腦海中一閃而過。

后宮佳麗于他不過擺設。

這麼多年，也就慕灼華再次了心。

阿茹罕與們不同——那些并肩作戰的歲月，那些未兌現的承諾，像刺扎在心頭。

“搬回文勛侯府吧。”他突然開口，聲音比夜還沉，“府邸一直空著，你母親的病......需要好大夫。”

這個府邸是當年赫連梟賜給的，是在戰場拼殺應得的。

阿茹罕猛地抬頭，瞳孔微微：“太后那里......”

“朕會派親兵駐守。”他斬斷的話，“從今往后，沒人能你分毫。”

這句承諾太重，重得阿茹罕突然不過氣。

淚水突然涌眼眶，竟然控制不住，慌忙低頭：“謝陛下恩典。”

“我以為......你已經忘了......”

赫連梟形微僵。

忘？

時間過了太久，赫連梟自己都分不清當初的喜歡現在還剩幾分。

更何況，赫連梟大部分力都放在朝堂上，并不在乎兒之。

只是突然活生生站在眼前，本該忘的記憶再次浮現罷了。

明月高懸。

慕灼華獨自踏進了酌月樓。

赫連梟臨走時說的話猶在耳畔：“在酌月樓等朕，朕忙完來接你”

可語氣里的匆忙，分明藏著不愿明言的心事。

選了臨窗的雅座，雕花木窗半開，晚風裹挾著街市的喧鬧涌進來。

目落在樓下熙攘的人群中——

白發老翁正給孫兒買糖人，年輕的父親把兒扛在肩頭，還有那些紅著臉牽手的年......

口突然泛起細的疼。

紫原的繁華與無關，這里的每一個佳節，都只是提醒有多孤獨。

記憶里的花朝節還帶著桃花的香氣，上元夜的燈火中，爹爹也會把舉得高高的。

就連蕭君翊......

那些青梅竹馬的時，終究是刻在骨子里的印記。

“哥哥？！”

悉的氣息籠罩下來的瞬間，幾乎以為是幻覺。

慕灼華猛地撲進對方懷里。

“我還以為你回南朝了......”

聲音悶在襟里，帶著意。

“哥哥知道慕府被幽嗎？”

溫暖的手掌輕輕拍著的后背：“爹娘那邊有我的人照應，別怕。”

慕灼華子一僵。

看來哥哥也在暗中護著爹娘的。

可赫連梟要接慕家來紫原......若是兩方人馬撞上？

但此刻只是更用力地抱眼前人，將臉埋得更深：“嗯，有哥哥在就好。”

慕灼華重新落座時，窗外的燈火恰好映在茶湯里，碎粼粼的。

“我和蕭君翊今日剛到皇城。”

慕鈺凌為斟了杯新茶，青瓷杯底映出他微蹙的眉。

“比預計早了一日。后日宮宴，他會出席，到時你會再次見到他。”

好久沒聽到“蕭君翊”這三個字了。

慕灼華著茶面上自己晃的倒影——

夢中這場重逢本該在落雪時節，如今竟提前了幾月。

是不是改變了什麼，那也許意味著，赫連梟攻打南朝的時間也會提前？

“婳婳？”慕鈺凌的指尖在案幾上輕叩，“你對他......”

忽然笑起來，眼角卻凝著窗外的霜：“恨都嫌多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