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苑。

烏蘭琪踏院門時，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

往日接到傳召時的雀躍早已然無存，此刻只覺得腳下青磚仿佛生了倒刺，每一步都走得生疼。

——那個南朝人流了那麼多，怎麼還能從閻王手里逃回來？！

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這次不惜與秦人聯手，甚至向父親立下軍令狀，定要除掉這個眼中釘。

父親素來不與議政，那日卻破天荒地：陛下似乎要對斡亦喇惕氏下手了。

“只要熙妃一死......”

父親的話猶在耳邊，“陛下必會向南朝開戰。屆時兵權重回我族手中，方能解此危局。”

烏蘭琪本就嫉恨那南朝人獨占圣寵，如今更有了冠冕堂皇的理由。

可千算萬算，竟還是功虧一簣！

冷汗浸了里。

若事敗......

突然停下腳步，眼底閃過一狠厲。

——秦人那個蠢貨，不正是現的替罪羊麼？

角勾起一抹冷笑。

金蟬殼，用得還麼？

暮四合，書房一片死寂。

烏蘭琪推開門的瞬間，刺骨的寒意便順著脊背竄了上來。

偌大的書房黑得瘆人，方才強自鎮定的心又猛地沉了下去。

攥帕子，戰戰兢兢地往里走。

借著案頭那盞孤燈微弱的，約可見陛下端坐在影里。

跳的燭火將他的廓映得半明半暗，那雙鷹隼般的眼睛在黑暗中閃著冷。

“臣妾...參見陛下。”

死一般的寂靜在殿蔓延。

“阿圖那是你的人？”

帝王森冷的聲音突然炸響。

烏蘭琪渾一，口而出：“臣妾不認得什麼阿圖那！”

“手里有你的金銜珠簪。”

赫連梟慢條斯理地挲著案上玉鎮紙，“已經招了。”

“不可能！”

烏蘭琪猛地抬頭，“臣妾從未給過......”

話到一半突然卡住，瞬間從臉上褪盡。

慌忙伏地：“陛下明鑒！臣妾本不認識此人，更不曾給過什麼信！”

書房落針可聞，唯有烏蘭琪劇烈的心跳聲在耳邊轟鳴。

自錦玉食、驕縱跋扈的貴妃，何曾過這般威？

赫連梟冰冷的目如刀鋒般剮過的脊背。

在令人窒息的威下，烏蘭琪的理智徹底潰散，話語不控制地口而出。

“夠了。”

赫連梟抬手打斷語無倫次的辯解，聲音冷得刺骨。

“你既知化凝散之事，想必早已知曉毒蝎之局。”

“毒蝎從何而來？”

烏蘭琪渾劇。

眼前陣陣發黑，腦海中只剩一片空白。

“陛下！”

突然崩潰地撲上前去，珠釵散落一地。

“臣妾是被蠱的啊！都是秦人！毒蝎是的！謀害熙妃也是的主意！臣妾...臣妾只是......”

死死攥住赫連梟的擺，像抓住最后一救命稻草。

“秦人不過是個無依無靠的南朝子，哪來的本事將毒蝎帶宮中？又為何要謀害同出南朝的熙妃？”

字字誅心，烏蘭琪的辯解瞬間百出。

“當時......”

“朕遇險時，你就在現場。為何......你不救朕？”

烏蘭琪渾一，忽然如醍醐灌頂。

竟被秦人那賤人算計了！

當初本該由救駕，是秦人巧舌如簧。

——“娘娘金枝玉葉，豈能冒險？臣妾與熙妃同出南朝，換之事也好圓說......”

更說什麼毒蝎致命，稍有不慎便會香消玉殞......

如今想來，那賤人分明是心積慮！

不僅得了救駕之功，還將所有罪責都推到頭上！

冷汗順著背脊落。

不過幫忙下了化凝散，其余種種皆是秦人一手策劃。

可那賤人哪來這般能耐？

毒蝎、化凝散......這些如何取得？

烏蘭琪瞳孔驟——莫非......秦人背后另有主使？

赫連梟見辯無可辯，冷聲道：“即日起，褫奪貴妃封號，收回六宮之權，降為昭儀。押回宮中，足三月。”

烏蘭琪渾一，猛然抬頭。

“陛下！臣妾冤枉啊！都是秦人那個賤婢——”

“帶下去。”

兩名鐵甲侍衛無聲踏。

等殿門重重合上。

赫連梟向后靠進椅背，修長的手指在紫檀案幾上輕叩。

秦人？

若烏蘭琪所言非虛......

以烏蘭琪睚眥必報的子，何須他親自手？

風瀾行至書房外，正撞貴妃釵環散，滿臉淚痕，哪還有半分貴妃的威儀？

風瀾不由駐足——

今日獵場發生了什麼？

他收斂心神，進殿中。

“微臣參見陛下。”

“免禮。”

風瀾斟酌著開口：“方才見貴妃娘娘......”

“謀害妃嬪，貶為昭儀。”

帝王言簡意賅。

風瀾眼中乍現，低聲音道：“陛下，此事來得正是時候！”

“齊王與特爾（貴妃之父）為爭奪大宗正府一職，近日在朝堂上斗得你死我活，兩派勢力互相攻訐，正是渾水魚的好時機。”

他越說越興，語速不自覺地加快：“如今貴妃獲罪被降，無異于當眾打了特爾一記耳。那些與斡亦喇惕氏有宿怨的朝臣，定會群起而攻之。”

風瀾在腦海中飛快盤算著。

原本還擔心貿然安人手會引起兩派警覺，如今烏蘭琪失勢，等于向滿朝文武宣告——

特爾圣眷已衰。

那些見風使舵的墻頭草，怕是立刻就要調轉矛頭。

“斡亦喇惕氏把持的吏部、兵部要職，這次定能一一拔除。”

他忍不住掌，“尤其是大宗正府這個關鍵位置，若能換上我們的人......”

說到此，風瀾突然意識到自己失態，連忙收斂神。

但心底仍忍不住驚嘆：陛下這步棋走得妙啊！

原以為只是后宮爭寵，沒想到竟了撬前朝格局的支點。

“再放個消息出去——就說烏蘭琪犯下大忌，不僅傷及龍，更險些害死熙妃。但朕念在斡亦喇惕氏世代功勛，又顧念與烏蘭琪多年分，這才網開一面。”

風瀾瞳孔微，隨即會意，“臣明白了。”

這一手當真妙——

既能讓特爾誤以為圣眷猶在，放松戒備。

又能讓齊王妒火中燒，對斡亦喇惕氏恨之骨。

兩虎相爭，必有一傷，屆時......

“陛下英明。”

赫連梟垂眸凝視著案上跳的燭火。

棋局正按他的謀劃一步步展開——

挑起后宮爭斗，借機打斡亦喇惕氏，一切都完得近乎刻意。

可腔里翻涌的卻不是勝利的快意，而是一種陌生的鈍痛。

慕灼華蒼白的面容在眼前揮之不去，那雙總是含著笑意的眼睛閉著，仿佛隨時會......

寬袖中的拳頭驟然攥。

慕灼華......

初見時不過覺得有趣，如今卻連呼吸都隨著的安危而起伏。

當鮮浸錦被時，竟讓他產生了恐懼，是他二十多年來從未嘗過的滋味。

“往后幾日的狩獵......”赫連梟聲音沙啞，“由你全權負責，朕就不去了。”

風瀾形一滯，心中詫異。

陛下竟不去狩獵了？

春獵對陛下而言意味著——

是宣泄戰場積郁的唯一出口，是平復殺伐戾氣的必要儀式。

每年此時，縱馬挽弓的陛下才稍顯鮮活。

“臣......遵旨。”

他下滿腹驚疑，躬退出時，瞥見帝王目里，竟藏著幾分從未有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