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宣武殿外卻亮如白晝。

千盞宮燈將漢白玉臺基照得通明，赫連梟一襲玄龍袍立于高臺。

烏蘭琪著絳紫宮裝，孔雀羽釵在鬢邊輕。

指著臺下興道：“陛下您看！特木爾獵了頭黑熊！”聲音里是掩不住的得意。

特木爾是的妹夫。

臺下，特木爾正昂首站在獵旁。

那頭黑熊足有兩人高，心口著三支羽箭——卻分別來自不同角度的弓弦。

赫連梟眸微沉。

他親眼所見，這頭熊是被五人合圍所殺。

特木爾不過補了最后一箭，此刻卻將功勞盡數攬下。

更可笑的是，那幾個真正出力的人，此刻應該得了特木爾許下的好，在角落里敢怒不敢言。

“確是......雄武。”帝王的聲音不辨喜怒，修長的手指輕叩腰間玉帶。

烏蘭琪未察覺異樣，仍在夸耀：“父親常說，特木爾是百年難遇的將才......”

赫連梟眼底閃過一譏誚。

斡亦喇惕家族的手，得未免太長了。

從朝堂到軍營，如今連獵場都要安親信。

夜風驟起，吹帝王袍角。

他忽然抬手：“來人，賜酒。”

侍從立刻捧上金樽。

特木爾接過，得意洋洋一飲而盡，卻沒看見高臺上，帝王眼中轉瞬即逝的寒。

烏蘭琪角微揚。

特木爾若能在陛下面前得臉，斡亦喇惕氏在軍中的勢力便能再添一分。

到那時——

慕灼華冷眼瞧著貴妃志得意滿的模樣，目又掃向臺下昂首的特木爾。

呵，這不就是下午在林子里撞見的那個仗勢欺人的混賬？

當時他正帶著幾個狗子，將一名小侍衛到角落拳打腳踢。

那囂張跋扈的樣子，與此刻站在獵旁裝模作樣的姿態如出一轍。

“陛下~”

一道嗓音突然打斷烏蘭琪的思緒。

只見慕灼華纖纖玉手正攀著赫連梟的手臂，櫻微嘟：“這些獵都死氣沉沉的，臣妾還以為能見到猛嘶吼的威風呢。”

烏蘭琪眸中寒一閃，“熙妃妹妹說笑了。一箭斃命方顯勇士本事，這等蠻景象......”故意頓了頓，“怕是會嚇著你這位南朝來的客。”

“貴妃娘娘說得是。”一旁的妃子立刻幫腔，“熙妃怕是連弓弦都沒過吧？”

慕灼華指尖在赫連梟袖上輕撓，像只鬧脾氣的小貓。

還了他實的臂膀，似乎在對其他人的嘲笑到不滿。

帝王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低笑。

“既然妃想看活——”赫連梟突然攬住肩膀，龍涎香混著狩獵后的腥氣撲面而來，“把今日獵得的活都放到前排來！”

臺下頓時起來。

特木爾臉驟變——他那些“戰利品”，可都是補箭而亡的，哪有什麼活。

朝臣們的竊竊私語如細浪般在人群中蔓延。

“都說熙妃得寵，今日一見，竟比傳聞更甚.......”一位大臣以袖掩口，低聲道。

旁同僚：“貴妃娘娘執掌后宮多年，豈是......”

話未說完，忽覺一道凌厲視線掃來，頓時噤若寒蟬。

烏蘭琪廣袖下的手指深深掐掌心。

看著赫連梟當眾將熙妃攬懷中，龍紋袖袍與煙霞裾糾纏在一起，刺得眼眶生疼。

這哪還是認識的那個冷峻帝王？

分明是被妖蠱的昏君！

“陛下！”

終是忍不住上前一步，“狩獵選拔關乎軍國大事，豈容......”

赫連梟倏然轉頭，冕旒玉珠撞間，鷹目寒凜冽：“貴妃近來，對朝政很是上心？”

輕飄飄一句話，卻讓烏蘭琪如墜冰窟。

猛然想起父親叮囑——陛下最忌后宮干政。

“臣妾......”慌忙跪地，“只是憂心陛下龍......”

帝王輕笑一聲，抬手示意起，卻轉而將慕灼華往懷中帶了帶：“妃想看活，朕便讓你看個夠。”

烏蘭琪僵在原地，不再多說一句。

隨著帝王一聲令下，那些籠中尚有活的獵手們紛紛被引至前排。

這些平日里被貴族排的寒門子弟，此刻站在鎏金燈架下，個個面驚惶與欣喜織的神。

烏蘭琪眸一掃。

忽見朝魯赫然在列，連忙抬袖掩：“陛下快看，朝魯竟獵得活豹！”

慕灼華倚在漢白玉欄桿上，冷眼瞧著貴妃這番作態。

這蠢人難道還不明白？

陛下方才那句“對朝政上心”的警告，分明已是了真怒。

如今還在賣弄家族勢力，真是愚不可及。

“嗯，不錯。”

赫連梟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

烏蘭琪聽到陛下的肯定，心終于好了些。

慕灼華的視線在前排中一個個掃過去，終于，看到了悉的影——阿穆爾。

看來阿穆爾還是聰明的。

“陛下！”

慕灼華突然輕呼，纖指指向最邊緣的鐵籠，“那是...白狐？”

回眸看向帝王，“聽聞白狐極通靈，能生擒者必是心思縝之人。”

赫連梟目跟隨的指尖，掠過那些膀大腰圓的貴族子弟，落在角落一個清瘦影上。

阿穆爾死死盯著自己的靴尖。

當侍衛傳喚時，他幾乎不敢相信——那個在林中偶遇的人，竟真記得他這只螻蟻？

此刻帝王的目如實質般來，讓他后背沁出冷汗，卻又莫名涌起一熱。

赫連梟瞇起眼睛。

他并不認為能獵到活的參賽者就一定騎高超，他不過是順著慕灼華的話，來達自己的目的。

只是因為慕灼華的一番話，他的確注意到了那個在一眾材威猛的參賽者中，顯得格外單薄的影。

赫連梟劍眉微蹙。

目如炬地審視著階下之人。

這瘦弱形，今日獵場上好像不曾見過？

“把那人帶上來。”

阿穆爾弓著子踏著丹墀而上，每走一步都如履薄冰。

后鐵籠中的白狐突然躁，雪白的皮沾著草屑，前爪上一道勒痕格外醒目——分明是中了陷阱所致。

烏蘭琪死死攥住袖中的金帕子，指甲幾乎要破綢面。

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卒，竟因那狐子一句話就得了面圣的機會！

“微臣參見陛下，參見各位娘娘。”阿穆爾的額頭重重磕在冰冷的磚上。

“這白狐.......”赫連梟指尖輕叩扶手，“是如何擒獲的？”

阿穆爾結滾：“回陛下，微臣自知箭淺，不敢與諸位大人爭鋒。見這白狐時.......”

他悄悄抬眼，正對上慕灼華含笑的眸子，頓時勇氣倍增，“便設了繩套陷阱，又用野果之，費了一個時辰才......”

慕灼華滿意地聽著阿穆爾的回答，在赫連梟面前保證真誠，足夠了。

突然輕扯赫連梟的袖：“陛下，您瞧它多漂亮。”指尖輕點鐵籠，眼波流轉間盡是態，“和您賜的白馬一樣漂亮。”

慕灼華微微搖晃他的手臂，“陛下，您在宮中養的那些野，臣妾瞧著害怕，這個......”

赫連梟眸一暗，攬住纖腰的手了：“妃既然喜歡，送給妃便是。”

慕灼華靠在他上，“謝陛下。”

赫連梟垂眸看向阿穆爾，目深邃如淵：“你什麼。”

“陛下，微臣阿穆爾，父親是右司郎中。”

“阿穆爾。”

赫連梟挲著慕灼華腰間玉佩，“既然卿讓熙妃高興了，雖說騎欠佳，但能巧用計謀，也算有勇有謀。去史臺任職吧，封監察史。”

監察史，正七品職。

主要職責是糾察百貪贓不法與其他不當行為，對各級員進行監督和彈劾。

右司郎中職不算高。

且阿穆爾的父親也并無結黨營私之舉。

既然阿穆爾想得到自己的提拔，那便讓他去史臺，拿出幾分真本事，看看他的誠意。

階下一片嘩然。

監察史雖只是七品，卻有直達天聽之權！

“謝陛下！”

阿穆爾激得聲音都變了調，他再次跪下。

烏蘭琪臉難看，而慕灼華倚在帝王懷中，角勾起一抹幾不可察的弧度。

待赫連梟按照早就定好的心意封賞完畢，夜已深。

特木爾握拳頭，沒想到只有一直被他們欺負的阿穆爾去面見了陛下！

在眾大臣的注視下，赫連梟摟著慕灼華的肩，悠然離去。

他的袖袍寬大，從后面看，幾乎將慕灼華的全部形都遮掩住了。

兩人的影在朦朧的夜中顯得那般親無間。

烏蘭琪狠狠盯著兩人離去的背影。

還是第一次親眼看見陛下在眾目睽睽之下，與熙妃如此親昵。

就算是自己最寵的時候，或是陛下的青梅竹馬淑妃，也從未見過陛下這樣毫不掩飾地寵溺一個子。

更讓難以接的是，僅僅因為熙妃的一句話，那個看起來瘦弱無能的阿穆爾，竟被封為了監察史！

宮道上，秦芷蘭跟在烏蘭琪后。

見烏蘭琪臉不佳，便輕聲安道：“娘娘，只要明日按計劃進行，熙妃一定在劫難逃，就讓今日再囂張一番又何妨？”

烏蘭琪瞥了一眼秦芷蘭，懂什麼？

在乎的，并非僅僅是扳倒熙妃，而是陛下的心啊！

烏蘭琪只要想到陛下看著熙妃充滿意的眼神，還有他毫不避諱地摟抱熙妃的模樣，就覺得心如刀絞，仿佛被撕裂一般難。

“明日若是計劃不得功，本宮不會再幫你下一次。” 烏蘭琪冷冷道。

“是，娘娘。”

秦芷蘭恭敬地應道。

不過黑暗的夜中，秦芷蘭低垂的眸閃著。

無論是否功，都會在陛下心中留下深刻印象。

到那時，即便沒有烏蘭琪的幫助，也能憑借自己的手段，在后宮中站穩腳跟。

明日的計劃，目的可是讓復寵，而謀害熙妃，不過是順帶之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