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華殿，鮫綃帷幔低垂，一室暖生香。

夜風穿庭而過，拂紗幔如云，卻拂不散滿室旖旎。

慕灼華倚在纏枝牡丹錦枕上，眼尾洇開一抹海棠紅。

原本淡掃的遠山眉早已暈開，上胭脂盡染，倒似三月桃花碾作塵。

下意識攥鴛鴦戲水的錦被，指尖微微發——方才那場荒唐，竟比傳聞中北疆烈酒更人醺然醉。

赫連梟單手撐在床沿，玄中半敞，出膛上未消的薄汗。

他凝視著在床角的那抹纖影，結不自覺滾。

分明是久經沙場的人，此刻竟覺得掌心殘留的溫比刀劍更難抵擋。

他起披上龍袍，向殿外走。

“南朝公主......”

他在心底嗤笑自己竟生出憐惜。

不自覺回頭一看，卻見蜷的人兒忽然輕如蝶。

原是夜風掠過的肩頭，雪上還印著他失控時留下的紅痕。

“陛下。”

玉磬般的聲音忽然響起，赫連梟腳步凝滯。

芙蓉面半掩在青里，羽睫投下的影遮住了眸中水。

咬著的模樣，讓他想起圍獵時見過的鹿。

“臣妾......”

竟要開口求人，還是向這個方才將拆吃腹的蠻子。

可雙酸得不像自己的，若不喚侍......

的聲音帶著難以掩飾的窘迫：“陛下，能否讓玲瓏進來？臣妾......實在起不來了。”

赫連梟看著那截驟然緋紅的玉頸，忽然覺得間發。

他別過臉去，瞥見地上散落的珠釵——方才急時扯落的珍珠正巧滾在龍紋靴邊。

“嗯。”

他應得生，卻在轉時蹙眉。

北疆子縱馬馳騁后尚能挽弓，怎的南朝金枝玉葉這般氣？

明日該讓膳房多燉些......不，該讓這朵溫室花好生練練子骨才是。

慕灼華著赫連梟離去的背影，殿門在他后沉沉合上。

口似堵著一團郁氣，吐不出，咽不下。

——這便是的境，縱使貴為公主，如今也不過是他人掌中，用罷即棄，連半分憐惜都吝于施舍。

閉了閉眼，下眼底翻涌的意。

既已踏上這條路，便再無回頭余地。

可以忍，也必須忍，直至……

“娘娘。”玲瓏的腳步聲匆匆而來，打斷了的思緒。

慕灼華抬眸，見玲瓏手捧漆木托盤，上面擱著一碗烏沉沉的藥。

熱氣氤氳，卻著刺骨的寒。

玲瓏眼眶微紅，卻終究只低聲道：“陛下……賜了藥。”

慕灼華手接過，角甚至勾起一抹淺淡的笑，仿佛飲下的不是苦，而是糖。

“無妨，給我吧。”

第二日。

初春的花園，琉璃碧瓦映著暖，碎金般的影灑落在朱欄玉砌之間。

滿園芳菲搖曳生姿，海棠秾艷，芍藥含，連階前的青苔都著幾分鮮活的翠意。

慕灼華緩步而行，后簇擁著玲瓏、玲瑯和一眾宮太監。

袂翩躚間，繡鞋踏過落英，無聲碾碎幾瓣殘紅。

抬眸著這滿園春，眼底卻無半分賞玩的興致，反而凝著一層薄霜。

昨夜赫連梟漫不經心遞來的那卷《史記》，看似隨意，實則暗藏試探。

的玉芙宮，怕是早已被他的眼線滲得滴水不。

——不止是他。

貴妃烏日娜圣眷正濃，對后位虎視眈眈，又怎會容得下一個南朝來的公主分寵？

只怕宮里的宮太監，十之八九都另有主子。

思及此，袖中的帕子被攥出幾道細痕。

更棘手的是，的陪嫁宮里，還藏著一個蕭君翊安的細作。

——連都不知道是誰。

真是諷刺。

蕭君翊口口聲聲說是為留退路，可這退路，分明是懸在頭頂的一把刀。

稍有不慎，便是萬劫不復。

貴妃的算計、赫連梟的猜疑、暗的細作……如今，當真是步步驚心。

忽然，腳步一頓，眸微閃。

——既然赫連梟疑，何不將計就計？

若讓他先誤以為是細作，再“洗清嫌疑”，反倒能讓他放下戒心。

甚至……還能借此引出宮中各方暗樁。

思及此，眼底掠過一冷芒。

再抬眸時，已斂去所有思緒，當真有了閑，指尖輕過一朵盛放的牡丹，低喃道：“這花開得倒好。”

玲瓏見狀，笑著湊近：“娘娘若喜歡，不如折幾枝回去瓶？”

慕灼華輕笑：“不必了。花開堪折直須折，可有些花……還是留在枝頭更有意思。”

——畢竟，誰能笑到最后，還未可知呢。

忽然，一道尖利嗓音破空而來——

“喲，這不是昨日被墨煞嚇得跌坐在地的熙妃娘娘嗎？腳倒是靈便，這麼快就能逛園子了？”

抬眸去，只見滿日娜一襲絳紫羅，發間金翅雀釵隨步伐輕晃，眉梢眼角盡是掩不住的得意。

后跟著數名宮，排場竟比位份更高的妃嬪還要張揚。

慕灼華眸微閃。

這位新晉得寵的滿婕妤，因馴服了赫連梟最的海東青，近日風頭正盛。

不聲地略過滿日娜，朝賢妃盈盈下拜：“臣妾給賢妃娘娘請安。”

賢妃虛扶一把，笑意不達眼底：“妹妹快請起。這般玉質蘭心，難怪陛下連著兩日翻你的牌子。”

指尖過腕間翡翠鐲子，“說不準今夜，還得勞煩妹妹侍奉圣駕呢。”

滿日娜臉驟變。

“給熙妃請安。”草草屈膝。

慕灼華恍若未聞，反而對賢妃莞爾：“姐姐說笑了。陛下不過是念臣妾初來乍到，多問幾句南朝風罷了。”

眼波流轉，“倒是姐姐伴駕多年，這份誼才真真令人羨慕。”

賢妃鬢的手幾不可察地一頓。

十年，從潛邸到深宮，早不是當年那個會為一句話臉紅的側妃了。

滿日娜雙膝發，突然直起來：“嬪妾疾未愈，就先起來了！”

“呀！”慕灼華輕呼一聲，羅帕掩，“難道紫原后宮，竟許低位妃嬪這般無禮？”

轉向賢妃，眼中恰到好地浮起困，“還是說......臣妾記錯了規矩？”

賢妃面驟沉。

“滿婕妤！”

“姐姐莫惱。”慕灼華輕扯賢妃袖角，“許是滿妹妹子不爽利？若是如此......”

“嬪妾給熙妃娘娘請安！”滿日娜突然拔高嗓音，驚飛了枝頭雀鳥。

慕灼華似驚的小鹿般后退半步，繡鞋不慎踩斷一枝海棠。

“賢妃姐姐......”聲音微，“滿妹妹這般作態，莫非是厭惡臣妾？”

賢妃冷眼看著滿日娜漲紅的臉。

這個蠢貨，真當學了貴妃幾分驕縱就能無法無天？

“跪下。”

賢妃聲音不重，卻讓滿日娜渾一抖，“今日若學不會規矩，本宮不介意請尚儀局重新教你。”

滿日娜耳中灌著慕灼華那溫言語，字字句句卻似淬了毒的銀針，扎得心口生疼。

這南朝來的狐子，竟比那些慣會裝模作樣的賤人更勝三分——面上端著楚楚可憐的姿態，話里卻暗藏鋒芒，人抓不住錯，又咽不下這口氣。

“臣妾給熙妃娘娘請安。”

終是咬著牙，規規矩矩地行了個跪禮。

“妹妹請起。”

慕灼華的語調輕似三月春風，偏生聽在滿日娜耳中，比臘月冰棱還要刺骨。

正待再言，忽見太極宮的掌事太監張德全疾步而來，額間還沁著細汗：“娘娘可讓老奴好找！”

“張公公何事這般著急？”慕灼華指尖輕鬢邊珠花，面訝。

“陛下口諭，今夜要駕臨玉芙宮。”張德全低嗓音，“奴才怕誤了時辰，特地來尋娘娘回宮準備。”

“有勞公公了。”

轉對賢妃福了福，“姐姐，臣妾先行告退。”

賢妃角噙著端莊笑意，“妹妹快些回去吧，莫讓陛下久等。”

滿日娜死死攥著帕子，上好的蘇繡綾羅在指間扭曲變形。

盯著慕灼華遠去的背影，直到玲玲影消失在九曲回廊盡頭，才驚覺口中竟嘗到一腥甜——原是咬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