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 34 章 讓他上來睡一晚？

即使是之前趙明臻最生氣那次, 也還端得住面，不會如此疾言厲。

燕渠有些茫然。

好在，侍候的下人們就等在花圃外，看到碧桐在那兒之後, 趙明臻立馬就松開了他的胳膊, 轉而撲向了自己的婢, 和耳語了幾句。

碧桐了然，立馬把事吩咐了下去, 又扶著懨懨的趙明臻回了寢殿。

事無巨細地安排好後，碧桐閃從殿出來, 卻見那位人高馬大的燕將軍，還等在門口, 不由得抿笑了。

“見過駙馬。”碧桐走上前道：“正好您在這兒，長公主說，時辰也差不多了，讓您去送一送您的家人。”

這丫鬟的臉輕松，并無焦急之意，想來應該沒有大礙。

燕渠不著聲地收回了打量的視線, 應了聲“好”後，又往殿了一眼, 問道：“長公主……還好嗎？若要請郎中來，眼下尚未宵, 還來得及。”

碧桐訝然，理解了一會兒他的問題之後，釋然笑道：“駙馬，您誤會了，長公主沒有哪裏不好, 只是……”

碧桐頓了頓，想了想眼前的人是長公主的駙馬，還是低了聲音道：“殿下只是癸水造訪。小日子的時候子不爽，難免心不好，還請駙馬多擔待些。”

燕渠先是沒反應過來——

他十二歲就進了軍中，目所及別說人了，連個雌鳥都看不見。

好在，他雖不甚了解，但還有一點基本的常識。

意識到自己方才說了些什麽之後，燕渠只覺，方才被趙明臻擰過的胳膊，連帶他的臉，全都一跳一跳的燙了起來。

——

平複好心之後，燕渠緩步回到了前院。

哪怕夜了，公主府也是燈火通明的，院中各都點著燈籠，每個時辰都有人來添燈油。

見燕渠去而複返，燕池從席間站了起來，訕訕道：“回來了，二郎。公主殿下呢？”

他確實生了一張和燕渠不太肖似的臉孔，但是廓和骨骼，倒都是北地人大開大合的姿態。

其實也不難看，眼鼻甚至還算得上俊秀。只不過趙明臻抱著和燕渠對比的心態，才會有大失所之。

“別這麽我，我不是燕家的二郎。”燕渠的神淡淡，看不出家人團聚的喜悅，臉上更多的，是一種無可無不可的緒：“長公主份尊貴，回殿休息了，命我送你們回去。”

聽到長公主走了，燕池和饒妙茵的表俱是一松。

長公主是什麽人？那可是皇帝的親姐姐，來京城這些日子，他們也更是聽說過的名聲。

公主府外，車馬已在等候，燕渠就要轉之際，燕池卻突然著手，攔住了他。

“二郎……當年的事，是兄長騙你、胡謅的。”他聲懷忐忑道：“你別記怪，不管怎麽說，一筆寫不出兩個‘燕’字不是……”

燕池似乎還有話想說，可一擡頭，看見燕渠冷峻的、沒有毫表的眉眼，忽然又犯怵了，把剩下的話都吞了回去。

——

寢殿，趙明臻披著羊的小毯子，正歪坐在案前，閑閑打著香篆。

的臉仍有些白，上窩著一只湯婆子。

碧桐端了姜棗茶來，見狀不免驚奇道：“殿下怎麽大晚上打起香篆來了？用的還是檀香。”

趙明臻咬牙切齒地道：“防著有的狗鼻子呢。”

碧桐一腦門子霧水，不解道：“狗？咱公主府沒有養狗呀。”

趙明臻面無表地哼了一聲，隨即放下香印，接過姜棗茶，閉著眼睛喝了下去。

這茶裏兩樣東西都是不喜歡的，尤其是姜那辛辣的氣味。但這次肚子實在痛得厲害，趙明臻也就著鼻子忍了。

見皺眉，碧桐趕忙接下空碗，又送上漱口的清茶。

接著，碧桐卻又聽得趙明臻道：“對了，你回去和碧瑛說一聲，歇差不多了，讓明早記得起來。”

碧瑛畢竟跟跟得最久，這離了心人不過兩日，趙明臻就覺得哪哪都有些不對勁了起來。

碧桐娟秀的眉心了，旋即垂下眼睫，溫聲道：“好，奴婢回去就和碧瑛姐姐說。”

碧桐正要退下，殿外便有小丫鬟通傳，言道駙馬來了。

趙明臻垂著眼，不說話，去拿香印的手卻是一頓。

見狀，退了一半的碧桐抿笑道：“殿下，方才……駙馬還問奴婢呢。”

趙明臻仿佛不經意地隨口問道：“他都問你什麽了？”

碧桐答得有些不好意思：“他關心長公主呢，還問奴婢要不要去找郎中來。”

“嘁，要他做好人。”趙明臻低聲道：“好了，你歇著吧，外殿留兩個值夜的就。”

剛剛實在是太尷尬了，趙明臻本有些不想看到燕渠，可轉念一想，是公主他是駙馬，他活該伺候，也就心安理得地讓燕渠進來了。

趙明臻雖沒說，但是碧桐聽的話，便知這是讓燕渠進來的意思。會意一笑，行禮後退了出去。

只是走出寢殿的範疇，碧桐臉上溫婉的笑就消失了。

一旁提著燈籠的小丫鬟見狀，小心翼翼地上前：“碧桐姑姑，怎麽了這是？可是長公主又發作了？”

碧桐垂著秀眉不吭氣，狠狠跺了幾腳才道：“才幾日功夫，這次明明是自己做錯了事了，又能長公主想起來，碧瑛到底給長公主下了什麽迷魂湯！”

碧字輩的大丫鬟裏，數碧瑛最得長公主眷顧，誰看了不眼紅？好不容易見吃了掛落，碧桐以為自己有了機會，結果卻還是曇花一現。

小丫鬟抿著，只敢隨便勸勸，也不敢說碧瑛的不好——都是主子信重的大丫鬟，哪個也招惹不起。

好在碧桐自己也沒太失了分寸，抱怨過以後，也就收起緒，回們住的花廊去了。

——

燕渠在趙明臻的寢殿外踟躕了許久。

想到自己方才說了什麽糊塗話，一貫面容冷肅的男人只覺臉熱得很。

不過他還是著頭皮走了進去。

躲得了初一也躲不了十五，剛剛確實是他唐突冒犯，便是氣惱，也是理所應當。

吱呀一聲，燕渠推開了虛掩著的殿門。

寢殿，外間的燈已經吹熄了，間的燈也只留了床邊幾盞。角落裏，香爐的檀香正在安靜地焚燒，散發著讓人平心靜氣的香氣。

燕渠的腳步有些踟躕，他試探著道：“長公主？”

這會兒，趙明臻已經上床了，整個人窩在錦被裏，靠坐在床頭，鼻音有些嗡嗡的：“人已經送走了？”

還不錯，只是每回月信來，都要疼上兩日。

前兩天沒注意調養，這次更是要命。于是喝了那盞姜棗茶後，就進了被子裏。

的神懨懨，倒燕渠微微一愣，好一會兒才垂眸答道：“多謝長公主恤，臣的兄嫂已經回去了。”

他頓了頓，終于還是開口道：“殿下這般……真的不用去請大夫來？”

他的目灼灼，看得趙明臻有些不了，把被子扯過頭頂，把自己的臉蓋住，才問他：“燕將軍是在關心本宮？”

燕渠沉默一瞬，沒來得及回答，趙明臻忽然又掀起了被子一角，眨著眼看他。

“燕將軍若關心本宮，不如……不如陪本宮，把剛剛沒說完的話，聊一聊？”

原來還在這兒等著他。

燕渠失笑，道：“長公主想聽什麽？”

“怎麽就了本宮想聽。”趙明臻不自在地扭了扭腰，道：“他日你離開京城，你兄嫂留下，本宮難免還要和他們打道，你不和我個底，我怎知該如何掌握這個度呢？”

雖然是順扯來的理由，但這麽說了，自己卻也覺得有些冠冕堂皇的道理。

說起他離開京城的語氣，與說起下一頓吃什麽也沒有分別，聽起來并無半分在意。

燕渠輕輕一哂，道：“長公主言之有理，夫妻之間，也確實需要坦誠。”

“臣并非是燕家的孩子，只是當年他們撿回來的棄嬰。我與燕池，不是親兄弟，所以也確實生得不像。”

盡管已經在他的話裏，猜到了一星半點，趙明臻此刻聽來，卻還是不免驚了一驚。

“那你……”

話一出口，趙明臻又覺得不對了起來。

盯著燕渠皂白分明的眼瞳，困地眨了眨眼，不解道：“你一點都不傷心嗎？”

小時候，第一次意識到父皇不是一個人的父皇，母後也不是一個人的母後時，都悄悄哭了很久。

都說父母對孩子的是無條件的，但其實，孩子對父母的濡慕，有時才是與生俱來、更純然無暇的。

可眼下，燕渠提起自己模糊的世，卻看起來一點也不難過，眉眼間的神，反而有一說不上來的松快。

難道說，這個男人當真淡漠？

燕渠此刻的緒，趙明臻一時無法讀懂；趙明臻眼底的困，他卻看得一清二楚。

他的邊漸漸勾起一戲謔的弧度，心下忽然生出一個很惡劣的念頭。

養在深宮中、金尊玉貴的公主殿下，哪裏曉得真實的人間疾苦。

不知撕開一個角給瞧瞧，會是什麽反應？

會害怕嗎？抑或者只覺嫌惡？

“長公主不覺得奇怪嗎？”他的聲音低沉：“燕家的條件并不好，又怎麽會多撿一個棄嬰回來？”

趙明臻別開些視線，沒說話。

剛剛確實在想這個問題。

燕渠的世，其實不是。查過他底細的不，可哪怕是皇帝，得到的結果，也就是面上這些——

出清苦，家中關系簡單，時從軍伍，直到一朝發跡，泥子搖一變，了大將軍。

這也是趙明臻對他的全部了解。

如果他前半生的經歷是一出戲，那無疑已經有一個好結局。

燕渠把的表看在眼裏，垂下眼簾，若有似無地笑了一聲。

“燕家的第二個孩子出生時，是荒年。第一個孩子覺得家裏多了張搶吃的，把他帶到河邊，丟掉了。”

趙明臻生在錦繡堆裏，哪裏直面過這樣的事，一時間，臉上的神都凝固住了。

原本攥在錦被邊緣的手也松了，擁在前的毯子了下去，堆到了的膝蓋上。

微微泛白的了，似乎是有些不可置信：“你的意思是，那個燕池的，把自己的親弟弟妹妹丟掉了？只是為了一口吃的？”

當然在書叢中，讀到過賣兒鬻的故事，可這和邊人和說來自己真實的經歷，是不一樣的。

在的襯托之下，燕渠的聲音顯得更加平靜了：“也許他只是做了，其他人也想做的事。”

趙明臻別開頭，不想看他了，只吸了吸鼻子，道：“那你呢？你後面又是哪裏冒出來的？”

“誰知道呢？”燕渠自嘲般笑笑：“也許是覺得後悔了，愧對那個孩子；也許是後來荒年過去了，北境年年征兵，只有一個孩子不夠用，又從哪撿了臣來。”

聽到這兒，趙明臻大概也明白了，為什麽席間燕渠看起來對自己名義上的兄長，表現得很冷淡。

地方員呈上來給皇帝看的東西，大概是化和潤過的。

倉廩實而知禮節、食足而知榮辱。燕家父母還在世的時候，未必對這個撿來的孩子有多好，而所謂長兄如父拉扯弟弟，可能也更接近，一起吃撿剩。

趙明臻忽然覺得好難過。

最讓難過的是，燕渠看起來一點也不難過。

擡起手，想他的臉。

到的憐憫，燕渠偏開頭，避開了手心的。

很奇怪的是……他本抱著看一點瞧好戲的心態置事外，然而此刻，看到趙明臻蹙著的眉頭、微微濡了的眼底，他心裏，卻也升不起一一毫的快。

燕渠低聲道：“臣還以為，長公主聽完會覺得，以臣這樣的低賤的世，更配不上公主了。”

主手，他居然避開了。

趙明臻忍不住瞪他一眼，卻還是輕嘆道：“一碼歸一碼，這些事……終究是我父皇造的孽。”

很多道理，不是不懂。

燕渠沉默了，沒有接話。

要順著兒的話，責怪的父親嗎？還是昧著良心說，其實也不都是皇帝之過？

他避開了全部的話題，只道：“夜深了，該睡了，殿下。”

趙明臻沒再說什麽，扯著被子躺下，算是回答。

月信一來便力不濟，這會兒確實是困了。

只是一轉頭，見燕渠鋪他那個地鋪，忽然又覺得，瞧著有些可憐。

要不……

趙明臻咬著想：讓他上來睡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