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是一起來的。
大家都是同同源的中國人,在異國偶然遇上,自然倍親切。
周碩對陸齊銘有一種由衷的敬佩,和男人之間純粹的欣賞,當即熱地招呼:“陸隊長,要不要坐下一起吃?”
陸齊銘單手端餐盤,在餐桌前站定。
他眉眼平靜,眸微垂,注視著正在吃烤餅的姑娘。
一年多的時間沒見,和他記憶中的模樣相比,上發生了一些很細微的變化。
濃的卷發不再烏濃如墨,而是染了一種亞麻質的深棕,讓人聯想到被曬褪的松果,還有秋日烘烤過的麥田。
不濃烈,不張揚,也不過分含蓄。
這種冷調和暖調之間微妙的平衡,很像如今整個人。
那是歲月挲后沉淀下的溫淡、沉靜。
仿佛蒙著一層薄霧的黃昏,朦朧,暖意清淺,卻又出一灰褐的疏離。
陸齊銘臉上沒有任何表,握住餐盤的修長五指,卻不由自主地攥起、收。
有時覺得自己蠢到家。
這一年多來,他幾乎每個深夜都躺在硝煙紛飛的戰場上,聽著各種武轟鳴,和人們哀絕無的啼哭。
這樣的環境中,對的思念,幾乎為支撐他的唯一信念。
偶爾做夢。夢里,會看見幾萬公里外的南城。
看見那個讓他魂牽夢斷,痛徹神魂的孩子。
明知道,每多想一次,心底那把尖刀就會扎得更深一寸。
明知道,他淋淋的心臟已經被撕裂碾碎過數次,痛到失去知覺。
還是忍不住去窺探的世界,忍不住去關注的消息。
他看著的歐洲食欄目在全球范圍走紅,看著為新一代“互聯網文化輸出工作者”,看著越來越多的人,發現的優秀與好。
尤其如今重逢,目再次落于那副容,他更是一秒都不舍得移開。
錢多多當初提分手時,那樣篤定,那樣決絕,顯然是徹底鐵了心,不留任何轉圜余地。
陸齊銘知道,理論上來說,釋懷才是他該走的正道。
可是,怎麼釋懷?
他曾經信誓旦旦回復,說:山高水遠,絕不糾纏。
這八個大字,陸齊銘回憶起來都想笑。
騙鬼的話,真的相信?
他早就瘋了。
在這片硝煙彌漫的土地上,人前,他雷厲風行沉穩果決,指揮的各項行沒出過一點紕。
人后,他卻滿腦子都在想。
他到走火魔的地步,到想拿把刀,把自己的心挖出來,切一片片,再掰開的,一口一口喂進去……
覺到頭頂上方投落的目,錢多多背脊汗,頭皮都是麻的。
但眼下這種形,除了裝作相安無事,沒有別的選擇。
鷹豆泥取的不多,很快吃完。
可烤餅還剩大半張,只能又吃點了點沙拉,就著餅子繼續往里塞。
不料沒蘸醬的烤餅太干。
錢多多一個不注意,整張白皙的臉漲通紅——被餅子給噎到了。
“……”
錢多多眼淚都憋出來,說不出話,兩只手在急之下胡比劃,著李小茜,用眼神示意:想咳嗽了,紙巾!
李小茜完全不知道這是在表達什麼。
以為要喝水,趕抓起桌上裝橙的紙杯,遞過去。
“……”錢多多哭無淚。
就在這時,一只屬于男的左手到眼前。
腕骨蜿蜒著一條猙獰駭人的疤痕,指骨修長而清雋有力,著幾張純白的紙巾。
錢多多微驚,也顧不上別的了,飛快接過紙巾捂住。
終于可以放開咳出來。
“咳咳,咳咳……”
咳完,舒服了。
眼眶和鼻頭都紅彤彤,沉兩秒,好一會兒才低著頭,聲若蚊蚋地出兩個字:“謝謝。”
陸齊銘沒有言聲。
又盯著看了片刻后,他才收回視線,淡聲回周碩的話:“不了。我還有其他事,你們慢慢吃。”
說完,陸齊銘轉離去。
看著年輕中校走遠的背影,李小茜眨了眨眼睛,轉過頭,驚異地看向錢多多:“你們果然是朋友。他居然能讀懂你的啞語,厲害。”
錢多多心緒萬千,拿叉子撥了撥沙拉,沒出聲。須臾,目又仿佛有自主意識地,在人群中尋找起男人的影。
陸齊銘的格很漂亮,后頸修長,肩線寬闊,即使是背影,辨識度也相當高。
很快,再次看見他。
只是這一次,錢多多驚訝地發現,男人邊竟多出幾個小朋友。
那些孩子的年紀不一,大的十來歲,小的看上去只有兩三歲,穿著干凈整潔的。但,他們似乎有些營養不良,在袖口外的胳膊瘦得不樣子,像干枯的細樹枝,狂風一來便會被吹得斷裂。
其中兩個小朋友還帶著傷,骨瘦如柴的手臂上纏著幾圈白的繃帶。
男人和孩子們坐在餐廳最里側的座位上,開始吃飯。
有個孩子挖出果醬,往同伴的醫用繃帶上抹。
被涂果醬的孩子像完全沒覺到,繼續吃手里的面包,毫無反應。
好奇心作祟,錢多多盯著那張餐桌看。
只見熱食白騰騰的蒸汽中,孩子們睫撲扇。驀地,其中一個小生像是察覺到的視線,轉腦袋,看過來。
對上那道目的剎那,錢多多一怔。
小生擁有一張圓圓的小臉、睫濃的大眼睛,和純天然的棕卷發,雕玉琢,格外可。
但,的眼神沒有半分這個年紀該有的趣與天真,而是惘然的,灰暗的。
像蒙著一層不干凈的天。
見小孩也在看自己,錢多多條件反彎彎,出一抹溫淺笑。
孩的神卻流出一警惕和不安,飛快把腦袋轉回去。
“……”錢多多眉心微蹙。
數秒后,看向坐在自己對面的軍伊莎貝拉,輕聲問:“那些孩子是什麼人?”
伊莎貝拉聞言,順著錢多多看的方向,掃去一眼。
“難民。”
伊莎貝拉吃著皮塔餅,表淡漠地說,“從卡利亞特逃過來的。”
錢多多聽后,駭然失:“他們還那麼小……難民?”
“是的。他們最大的十二歲,最小的三歲。這就是戰爭。”伊莎貝拉將烤裹進面包,“戰爭不會對任何群仁慈。”
錢多多的眉心擰得更。
“這些孩子的父母親人,有的在逃亡中失散,有的已經在戰中死去。”
伊莎貝拉淡淡地說,“他們都患有戰后應激創傷綜合癥,不信任任何人。Ming曾經在戰場上救下他們,所以,他們只愿意跟他親近。”
聽到這里,在場幾人的心都重重一沉,像憑空下幾千斤的巨石。
李小茜忍不住問:“我之前聽電視臺的人說,馬里達爾開啟了人道主義通道,扎曼應該有難民收容營吧?”
“有。”伊莎貝拉說,“但是那邊醫療條件有限,孩子們也更希留在Ming邊。”
金屬叉柄硌在錢多多的手掌心,鈍鈍地疼。
其實,一直知道這個地球很大,和平之外,有許多國家和地區于戰中。
也曾在網上刷到過,那些戰地區滿目瘡痍、慘不忍睹的視頻。
但在過去很長的一段時間里,所謂的“戰爭”與“和平”,于而言,都只是象而虛幻的幾個詞、幾種概念。
生長于和平穩定的社會環境中,并不知道戰爭到底意味著什麼。
而現在,當那些難民兒真實出現在自己眼前時,錢多多只覺嚨深得厲害,像咽進了半粒苦桔。
這些小朋友,還在最喜歡吃糖的年紀。
居然就經歷了這些悲慘至極的事……
錢多多合了合眸,百集,心深被狠狠地揪扯了下。
就在這時,一道聲從餐廳門口傳進來,笑著喚道:“錢小姐!”
錢多多回過神,抬眸,見餐廳門口站著兩個佩戴工作證的年輕人,男帥,模樣材都很出挑。
錢多多收拾好心,綻開笑容,起跟二人打招呼:“尤娜小姐,法魯克先生,你們好早。”
“我也覺得很早。”尤娜聳肩,眼揶揄地瞄向法魯克,“可是我親的同事還嫌晚呢,好像不得自己有翅膀,能飛過來。”
法魯克用力清了清嗓子:“錢小姐,您……別聽說。”
尤娜揚眉,目在法魯克和麗的中國姑娘之間流轉一圈,抿笑了下。隨后想起什麼,左右環顧幾秒鐘,困:“欸,納迪爾導演呢?剛才還看他跟在我們后面。”
“誰知道。”法魯克聳了聳肩。
注意到錢多多微低著眸若有所思,他好奇:“錢小姐,怎麼,心不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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