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仁來到他被劫的那家客棧，還要了原先的客房，等至天黑，玉郎的影如巨大的猛禽從窗子悠忽而至。

    他的臉藏在巨大帽兜中，去了帽子半邊臉上戴著金麵。

    “金大人，可有查清？”

    “兩件事都查到了。”

    “曹崢是遭遇的是貢山鷹崖的山匪，這個幫十分險，用毒箭，可惜了老曹。”玉郎歎息。

    “這次劫你的事卻蹊蹺，倒像衝著你來的。我查了，是蘭氏挑頭，聯合丁零、東胡、須卜等部眾，一起下山，將五鎮全部掃一遍。”

    “他們的騎兵的確厲害。領頭人是蘭氏小王子烏日。”

    “這次貢山幫摟了大簍子，他們殺了押送輜重車隊的人，搶走了資，惹了幾大部，這些部落有仇必報，貢山幫與外族定有一戰。”

    “他們占了位置優勢，但異族人數多，擅打仗，我看貢山幫這一關不好過。”

    “除非，他們保得住這個。”

    “當日搶輜重，做得實在漂亮，到今天烏日都沒查出一點線索。”

    玉朗看向李仁，這年上已全無青之，此時陷沉思，越發顯得老。

    邊塞的風霜與沙礫磨礪了他的氣質也鍛造了他的。

    經過一次生死大劫，他反而比從前更強壯了。

    “金大人，我要向府亮明份，以家名義招安貢山三大幫，隻留下貢山幫。”

    “這又是為何？既然招安，何不全招？將山匪充軍隊，再攻打邊塞異族不好嗎？”

    “不必，這裏離庫車囤兵地不遠，可以向他們借兵，不過我不想他們的兵，向他們借兵父皇定然知曉。”

    玉郎詫異，“這麽大的事，皇上知道不是應該的嗎？”

    李仁緩緩抬起眼睛，與玉郎對視，眼中滿是深意。

    玉郎馬上領會了李仁的意思，他悚然，這孩子什麽時候心機這樣深沉了？

    他想自己做主收服十部，再向皇上報喜。

    背後意思，不言而喻。

    李仁意在皇位。

    這是妥妥的謀，無可指摘。

    “憑當地這點子沒用的豆腐兵，恐怕想打蘭氏都不，別說十部。”

    “自然是不行的。”李仁不慌不忙，“我有計策。”

    他在燈下將自己早已想好的計謀一點點向玉郎和盤托出，聽得玉郎起了一皮疙瘩。

    他驚於這孩子才這般年紀就有如此心機，不顯山不水，已想好要布下這麽大一個局。

    此局若，便是踏著千上萬的骨，向皇上貢上一份厚禮。

    隻為贏得君王一點青睞。

    龍椅之下向來墊的是人的命。

    自萬千之人中衝殺出來，就祖業，皇子相殘相殺，就江山永祚。

    這一點，李仁這麽年輕便看得清楚。

    沒有野心做不了帝王，難得他有野心還能藏得這麽深。

    看滅了黑虎幫，但能看出李仁的手段。

    玉郎扮做外來土匪，隻盯著黑虎幫擾，便是李仁的主意。

    黑虎幫財和匪兵損失不小。

    玉郎擅藏，擅出奇兵，令黑虎幫實在煩惱，才有了後來邀請眾幫派上山。

    放火燒宅，分散烏老大注意的也是玉郎。

    泄給烏老大的是李仁自己。

    他看蘇和不順眼，又覺蘇和日後會是他的麻煩，才想借機鏟除蘇和。

    他心深，實不願意圖雅與蘇和那樣親近。

    可惜，圖雅對蘇和的信任，超過李仁想象，這計沒。

    時間太過倉促，他也來不及把計策做周全。

    這條計淨是，不也能給圖雅心裏種上懷疑，左右都不吃虧。

    他所冒風險，卻被他刨除在外。

    假使烏老大真的信了報從而一下就扣住他，那當如何，他卻沒想。

    他子中的確有一點冒險和好賭。

    接下來的時間，他和玉郎一直在關外，到各部打聽消息。

    生活艱苦，天氣也漸冷，他們隻能宿在漫天風沙與石礫之中。

    吃喝都問題，李仁的臉變得又黑又糙，雙掌和圖雅一樣，指甲斷裂，結了繭子，頭發打縷，上滿是塵煙之氣。

    這裏極度缺水，吃水顧得住就不錯了，哪裏能洗漱？

    環境最能改變人，李仁看起來和馬賊沒什麽區別。

    不過辛苦沒白費，二人把想要的消息都探聽到了。

    烏日因丟了輜重被蘭氏汗王其他王子狠狠嘲弄排。

    汗王眾多王子為爭王位互相軋不比宮中鬥爭緩和。

    甚至因為在惡劣的環境，他們的子更為兇狠。

    這次搶奪聯合了六部一起行，其他部族因失了財和人手，都對蘭氏不服，要求蘭氏賠償。

    部族之間不免也產生。

    其中最強大的丁零借此對蘭氏發難，想吞並蘭氏，統一十部。

    烏日的日子著實難過，心中怨氣越積越重。

    然而圖雅那日行迅捷，斬草除，下山來的全是挑出來的頂尖老手，行不留毫痕跡。

    烏日派了許多人調查竟查不出是誰所為。

    連仇人都找不到，複仇更不必提。

    李仁假裝收皮貨的客商來往各部落之間，認識了烏日。

    那日將李仁劫走的便是烏日。

    可李仁此時滿臉胡子，穿著本地人的，頭發披散，滿風塵，哪還有半點公子哥的模樣。

    烏日沒認出他曾是自己劫走的人質。

    李仁在十部之間就這麽來回奔走，將其兵力與部派別打聽得一清二楚。

    他天生是做探子的料，表現堪稱完。

    連玉郎也對他刮目相看。

    ……

    晚上，就著一渾圓明亮的黃月亮，兩人升起篝火在浩瀚的戈壁灘上烤著打來的野羊，喝著渾濁的烈酒。

    烤好的鮮羊，隻需灑點鹽就是上等味，李仁抓著羊吃得津津有味。

    玉郎悠悠問道，“五爺，沒想到有今天這番境遇吧。”

    李仁大笑，“也沒想到會死上一遭。”

    “接下來，五皇子想做什麽？”

    李仁把油乎乎的手在襟上，喝了口辣嚨的酒，“自然是先為曹崢報仇。”

    “也該亮明份了。”

    兩人飽餐一頓，天為被地為床，裹著收來的皮草，飽睡一覺，第二天回到客棧，好好洗漱一番。

    李仁打扮好，對著鏡子看了看，除了皮黝黑，手上依舊糙，眼睛更亮更深沉，他依舊是那個翩然佳公子。

    隻是這華服與皮囊下的靈魂已不複從前。

    此時他才發現自己從前自以為是的假扮多可笑，百出。

    隻需一眼就能看出他的稚青。